【環球時報駐俄羅斯、法國特約記者 王臻 姚蒙】“我們不需要合法化。我們已經很好了！”這是俄羅斯私營軍事組織瓦格納創始人普里戈任在風光時說的一句話。這也為他近日與俄羅斯國防部發生沖突和“軍事叛亂”埋下了伏筆。在5月巴赫穆特戰事勝利以后，普里戈任在政治上獲得了極大的影響力。但轉瞬之間，這家俄羅斯唯一完整的私營軍事公司的命運就要發生巨大的變化。梳理瓦格納的“前世今生”不難發現，它就像一把“雙刃劍”，因打出“捍衛俄羅斯利益”的旗號成為“法國在非洲的敵人”、歐美制裁的對象，但也因畸形發展、很少受到制約導致其鋌而走險，險些釀成國家內戰的悲劇。
一度扮演“拯救俄羅斯榮譽”的英雄形象
歐美國家曾把普里戈任和他領導的瓦格納當成“眼中釘”。2016年12月，普里戈任被列入美國制裁名單。普里戈任在評論這一制裁時表示，他對此漠不關心，因為自己的生意與歐美無關，他更喜歡在俄羅斯度假。2020年10月，歐盟對普里戈任實施制裁，理由是他與瓦格納關系密切。但他一直對此予以否認。直到2022年9月，普里戈任才承認于2014年春天成立了一個名為“瓦格納私營軍事公司”的集團，當時的背景是俄烏雙方在頓巴斯地區爆發武裝沖突。瓦格納此后在敘利亞參與摧毀“伊斯蘭國”的行動，介入過非洲多國的軍事沖突。普里戈任曾表示：“瓦格納一直捍衛海內外俄羅斯人、俄羅斯在任何國家和大陸的利益。”2023年初，美國政府宣布瓦格納為跨國犯罪組織。
俄烏沖突爆發伊始，瓦格納集團的角色并不突出。2022年9月，普里戈任在監獄里向數百名犯人講話，以免除牢獄之苦的條件征召他們去烏克蘭戰場。隨后，普里戈任頻繁在社交媒體上發布視頻，談論戰況，特別是圍繞巴赫穆特的戰斗讓瓦格納名聲大噪。值得一提的是，去年3月1日，俄羅斯聯邦國防部長紹伊古批準程序，允許國防部向參與特別軍事行動的志愿者和志愿部隊提供武器和軍事裝備。
法國《快報》周刊今年5月刊文稱，瓦格納集團是俄羅斯“對付西方的執行者”，這個自稱是“私人性質的準軍事組織”在中東和非洲建有自己的網絡，并在俄烏沖突中沖在第一線。當拿下巴赫穆特時，普里戈任把自己成功打造成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俄羅斯榮譽的英雄形象。報道稱，普里戈任征召了5萬名囚犯，因在奪取巴赫穆特的過程中損失近2萬雇傭兵，他多次公開批評紹伊古和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責怪國防部不愿意用炮彈來為瓦格納士兵清掃障礙，造成自己的士兵傷亡慘重。普里戈任還指責俄國防部對瓦格納人員區別對待，故意不給足彈藥支援，導致他們付出多過5倍的傷亡。
在歐美國家中，法國政界、軍界與媒體對瓦格納格外關注，這是因為這個俄羅斯準軍事組織與私營軍事公司一直在“蠶食法國的勢力范圍”。法國《20分鐘》報去年2月報道說，盡管瓦格納在俄羅斯國內無法擁有合法地位，但在歐洲輿論看來，它確實又在積極為本國利益服務，用自身的損失減少了正規軍的傷亡。有法國電視臺報道說，“瓦格納以不公開的方式在俄羅斯的法律之外運作，在烏克蘭、敘利亞和非洲深度介入”。美國在線雜志《Slate》法國版6月21日刊文回顧了瓦格納如何在非洲一步步滲透，從中非共和國到馬達加斯加、莫桑比克等國，最后到了讓法國人覺得被打擊最大的馬里。《巴黎人報》5月8日在報道法國議會討論將瓦格納集團定性為“恐怖主義組織”時這樣寫道：“法國在非洲的敵人已經清楚了：那就是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法國電視一臺今年初更是為網上流傳的丑化非洲法國軍隊、美化瓦格納武裝的視頻辟謠，稱這是瓦格納集團做的手腳。
瓦格納的命運在今年6月注定要出現轉變。6月10日，紹伊古下令所有的 “志愿軍團”要在7月1日前直接與國防部簽署合同，并表示此舉將提高俄軍在烏作戰的效率。外界認為，這是國防部要求收編瓦格納的最后通牒，但遭到普里戈任的反對。6月13日，俄高層在會見軍事記者時表示，有必要使私營軍事公司和志愿部隊的地位符合既定慣例和法律，因此他們必須與國防部簽訂合同，只有這樣才能使雇傭兵的社會保障合規合法。
參加國家軍事行動讓其實力大增
為什么瓦格納集團這樣的私營軍事組織會在俄羅斯大行其道？通常來說，想要打造一支商業化的雇傭軍，首先離不開大量經營能源、建筑等不同行業的公司介入，正如瓦格納的創始人普里戈任曾經營餐飲行業，在俄羅斯頗具影響力和人脈一樣。今年4月，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證實自己服過役的長子尼古拉選擇參加了瓦格納。尼古拉本人也在接受《共青團真理報》采訪時稱，決定去前線參戰絕對是自己的主意，但因不知道如何加入瓦格納，所以不得不去找父親幫忙聯系。普里戈任在一段采訪視頻中透露，尼古拉在瓦格納擔任的是火箭炮兵工作。
法國媒體認為，美國等國也有私人軍事公司，但其運作比瓦格納要低調、且表面上要受到法律的嚴格管束。BFM連續新聞電視臺24日分析稱，在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中，人們更加清楚地看到該集團的影響力與行動力：無論是當年的頓巴斯戰爭，還是現在俄羅斯對烏克蘭進行的特別軍事行動，瓦格納已成為俄方軍事行動的主要力量之一，這也導致其實力大為上升，并使普里戈任能直接對國防部長、軍隊總參謀長“叫板”。
法國LCI連續新聞電視臺24日稱，不斷壯大甚至有些畸形發展的瓦格納集團已經到了開始挑戰俄羅斯正規軍的地步。法蘭西24連續新聞電視臺表示，瓦格納集團這樣的私營武裝在俄羅斯擁有的權力、影響力及地位，在歐盟國家看來是難以想象的。比如，瓦格納集團可以到俄羅斯監獄里征召囚犯上戰場。
雇傭軍是國際關系中長期存在的現象。在歐洲，雇傭軍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在殖民統治印度期間，英國的東印度公司就是雇傭軍和商業公司的結合體。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軍事問題專家彼得·辛格分析認為，冷戰結束后，地區摩擦不需要大的軍事力量介入，低成本的雇傭軍優勢明顯，讓一些國家選擇外包的功能。同時，戰爭和沖突的性質模糊了士兵和平民的界限。因此，種類繁多的雇傭兵公司開始活躍起來，有的是只提供退休軍官指導的小型顧問公司，有的是可以出租突擊部隊的大型跨國公司，它們招募的雇傭軍也常常被稱為“公司戰士”。目前，全世界有3000多家私營軍事公司。英國G4S是世界上最大的私營軍事公司，其成員超過80萬，這幾乎是英國正規軍數量的5倍。有統計顯示，美軍占領伊拉克期間，就有20%的兵員來自三四十家私人軍事公司。
2019年2月，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一場關于“雇傭軍活動是非洲不安全和不穩定的根源”的公開辯論會上說：“雇傭軍作戰兇猛，對戰爭后果幾乎不承擔責任。他們的活動破壞法治并使有罪不罰現象長期頑固地存在。目前只有35個國家是聯大1989年通過的《反對招募、使用、資助和訓練雇傭軍國際公約》的締約國。”為此，他呼吁那些尚未成為公約締約國的國家盡快加入或批準該公約。
北京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劉左元曾在俄羅斯留學和進行學術研究，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瓦格納這樣的私人軍事公司能在俄羅斯存在，是因為它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俄羅斯的政治利益。俄羅斯是地緣政治大國，國土遼闊，民族眾多，既要維護領空、領海的地緣安全，又要遏制國內的分離主義傾向。此外，俄羅斯還需要軍事力量去維持在中東、非洲等地區的國家利益。使用私人軍事公司介入地區沖突更具有彈性。
在劉左元看來，俄羅斯想要維持以能源、武器出口為導向的經濟體系，私人軍事公司、海外安保公司勢必扮演重要角色。他還強調說，在俄羅斯后備兵員不足的情況下，瓦格納招募的“志愿兵”成為俄烏戰場的重要力量。當俄國防部希望瓦格納的“志愿兵”轉為合同兵時，雙方的矛盾激化。
瓦格納的教訓讓很多國家警醒
普里戈任此次一度被指控“策劃叛亂”表明，一個私營軍事組織如果不受制約地發展，足以影響到一個國家的政局大勢。俄《莫斯科共青團員報》24日題為《叛亂的根源：立法真空和金錢》的文章援引俄軍事分析家維克托·穆拉霍夫斯基的話說：“這一叛亂事件讓我們的立法者應受到指責。自第一次車臣戰爭（1994年12月至1996年8月）以來，國家沒有法律規定志愿組織的地位。在俄羅斯，私營軍事公司的地位沒有相關的法律規定。從法律上看，我們沒有正式的雇傭兵，數萬名配備坦克和飛機的武裝人員實際上屬于非法民兵組織。多年來，俄各界一直呼吁通過立法在國家層面上解決這個問題。”俄學者認為，當瓦格納人員在國外行動時“一切都很安靜”，但等他們從非洲、敘利亞等地回來，特別是參加了針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并獲得極高榮譽后，與國防部之間的矛盾就日益明顯，這其中包括個人恩怨也涉及金錢問題。畢竟，瓦格納是普里戈任的個人生意，他原本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但現在一切都要變了。當普里戈任被要求“在家里幫忙”時，諸多問題立刻浮出水面：這個私人軍事公司隸屬于誰？由誰負責軍需供應、支付工資和撫恤金？俄軍后勤人員如何對他們負責？在這種情況下，國防部正試圖通過與其合作讓其合法化來解決這一問題，希望瓦格納與軍方簽署合同。
今年3月，俄羅斯“專家”網曾報道說，瓦格納的存在一直在俄羅斯引發有關法律問題的辯論，因為從俄立法的角度來看，私營軍事公司目前處于灰色地帶。在回答關于瓦格納法律地位前景問題時，普里戈任說：“我們不需要合法化。我們已經很好了！”
俄政治學家鮑里斯·奇金稱，世界上所有的私營軍事和保安公司都是為各自國家的利益成立和運作的，瓦格納也不例外。因此，沒有正式地位并不妨礙他們的活動。不過，去年11月4日，俄通過了一項關于協助武裝部隊的志愿部隊及其參與者地位的法律，提到“這些公民現在可以享受合同軍人的地位”。即使如此，俄軍事律師協會主席特里格寧還是表示，瓦格納屬于這項法律的范疇，只是目前尚不清楚法律將如何在現實中實施，因為司法實踐尚未形成。
“瓦格納的未來是什么？前往前線？重組？前往非洲？”俄軍事專家安德烈·佩拉認為，像俄羅斯這樣的大國，或許不應該有私人武裝，軍事力量只能歸國家控制。俄軍事政治新聞中心專家鮑里斯·羅津25日表示認為：“目前危機得到解決，俄羅斯沒有爆發內戰，這是一件好事。但一些嚴重的問題仍沒有答案。”他還強調，俄私營軍事公司和志愿部隊已成為國家軍事政策的重要工具，因此，必須為其運作、政府管理和監督制定法律框架。鮑里斯·羅津說：“國家現在面臨著兩個最重要的任務：一方面，保護自己未來免受類似叛亂的影響；另一方面，提供社會保障，建立私營軍事公司和志愿者的保障體系。有消息稱，俄國家杜馬計劃在秋季會議期間將密切關注這一問題。”
盡管雇傭軍總是被人擔心“不夠忠誠”，但由于“好用”，擁有雇傭軍的國家對其更傾向于持一種默許狀態，自信“執劍人”能駕馭這把“雙刃劍”。劉左元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私人軍事公司的性質決定了其管理者和士兵更多是為金錢而戰斗，而不是為信念和榮譽戰斗。當俄羅斯國防部要求“志愿兵”轉為合同兵時，就出現了“叛亂”。這足以讓那些擁有雇傭兵的國家警醒，既要看到私人軍事公司的優勢，也要充分評估其潛在的風險。同時，在俄羅斯發生的一切也讓更多的國家認識到，軍隊的基本要求是對國家忠誠，一支不忠誠的軍隊沒有任何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