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證道。——唐淚
名導杜琪峰。
以電影的布局、創意的精妙，以及邏輯的縝密程度而論。
影壇鮮少有人能及。
近日，他在柏林電影節上說了一番話，大意是講，現在的電影比以前的差了，全球的都變差了，電影的環境，也不復從前。
而回望過去，他曾經拍過一部黑幫史詩題材的電影。
也即那部名頭極響的《龍城歲月》。
關于港影史詩。
總會有人提起這部《龍城歲月》及其后續作品《以和為貴》，又或者是另外一部麥兆輝和莊文強導演的《無間道2》。
這幾部電影當然都是黑幫題材，但夠不夠得上史詩級數呢？
回溯而論，2012年有一部嚴浩拍攝的《浮城大亨》，其實野心很大，他想要通過華人大班布華泉的一生，去講述近代港島歷史的沉浮，兼有愛國情懷與尋根意象，立意、視野和質感都很優秀，可惜在主題升華上功虧一簣。
還有前段時間上映的電影《風再起時》。
導演翁子光一直將“史詩”二字掛在嘴邊，致使觀影預期更高，結果卻大熱倒灶，期待有多高，失落就有多大。
所以一直覺得。
香港空有百年影史，卻始終缺少一部真正的史詩巨著。
即便是《龍城歲月》，也同樣不夠。
杜琪峰的經典電影頗多。
從八十年代的《阿郎的故事》、《至尊無上2之永霸天下》，九十年代的《審死官》、《東方三俠》、《赤腳小子》、《槍火》、《暗戰》，零零年代的《大只佬》、《PTU》、《柔道龍虎榜》、《龍城歲月》、《以和為貴》、《放·逐》、《神探》、《文雀》，以及一零年代的《奪命金》。
沒錯，2011年的《奪命金》，或許就是他最后的高光作品。
其后一路就是《毒戰》、《盲探》、《華麗上班族》和《三人行》等電影，創作力和品質同時衰減。
與周星馳在《功夫》之后的表現非常相似。
而他在柏林電影節上，關于“現在的電影比以前的差了”的論斷，當然也是一個事實。
而且似乎真的是全球性的現象，雖然電影技術其實一直都在進步，但電影本身，卻似乎越來越缺少真正的吸引力。
前些年，國外電影有《加勒比海盜》、《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碟中諜》和《瘋狂動物城》、《摔跤吧！爸爸》等，國產電影也有《金陵十三釵》、《寒戰》、《西游·降魔篇》、《中國合伙人》、《尋龍訣》、《湄公河行動》、《我不是藥神》、《無雙》、《流浪地球》和《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代表性作品。
現在則每況愈下。
比如香港電影在內地預售的疲軟。
雖然或與一些客觀因素有關系，但品質的持續滑坡問題，應該得到正視。
回過頭再看，《龍城歲月》當然是一部好電影。
一個幫派選話事人的故事。
正片開場，是在一個煙火氣十足的麻將館，搓麻將的聲音、小孩子的奔跑、追逐和打鬧，一墻之隔的餐廳里面，幫派選舉的討論，與喧鬧場景夾雜，就如市井小民的家常，娓娓道來，大D和阿樂的名字出現。
大D率先登場，囂張、霸道而且喜怒無常。
這里奉獻了一個名場面，大D讓幫會小弟飛機生吞陶瓷勺碎片。
但不知道有沒有人留意到，這里出現了一個穿幫鏡頭，剛開始盤子里是兩把陶瓷勺，但當飛機拿起勺子時，盤子里是空的，敲碎之后，另外一把勺子又出現了。
阿樂出鏡，他與大D截然相反，雖然同樣是拉選票，但溫和而有度。
再后來，吉米和東莞仔等人漸次出場，那幫握有選舉權的幫派老人的討論、意見和博弈，以及警察的被動應手，故事就這樣一環扣一環地展開。
全無意外，阿樂被選中做了話事人。
大D又搞了一個名場面。
他抓來兩個收他錢的前輩，裝進大木箱里，從山頂斜坡一路滾到山下，還不止玩一遍，更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臺詞“八點鐘，有骨氣”。
并威脅保管龍頭棍的吹雞，讓他把龍頭棍交給自己。
這個劇情非常癲狂，用意當然是體現大D的狠辣性情，但設計不太合理，因為事后那兩個人竟然還能掙扎著自己掀開木箱，這得是多龍精虎猛的身體才行？
其后就是警察四處抓捕社團成員，以及酒樓沖突，阿樂一貫冷靜態度、配合警察，而大D的囂張再次升級，不過其實也就是早年那個周朝先角色的情景再現。
而當頭目都被關進警局，視線就轉而向下，社團底層人物開始出場活躍。
師爺蘇、大頭、東莞仔、吉米、飛機，圍繞一根龍頭棍，奔忙、交錯，忽而爭斗、忽而抱團，最終以阿樂的大獲全勝告終。
片末一場釣魚殺人的戲，讓人始料未及。
全程內斂、隱忍、柔中帶剛并顧全大局的阿樂，來了一個終場爆發，令人不寒而栗。
電影也穿插了洪門的歷史、門規概念，又直面了人性的變數。
確實很精彩。
但如果一定要說是史詩巨著。
就憑洪門、天地會等概念，以及黑幫選話事人這樣一個事件，起碼在“歷史”層面，并不夠份量，也支撐不起來。
因為在其中，并不能看到年代的洪流、社會的變遷。
說到底，電影雖然好看，卻也只是一個格局不大、視野狹窄的故事。
關乎的只是人性善惡，以及利益爭奪。
而涉及黑幫爭斗元素的類型電影，在香港電影的范疇，可隨手拈來，比如《英雄本色》、《跛豪》、《五億探長雷洛傳》、《黑金》、《暗花》、《槍火》和《無間道》，這些電影都在《龍城歲月》之前。
當然從敘事的成熟和電影語言的風格來講，很值得一贊。
這里面除了年代遞進下的技術、思想進步，杜琪峰昔年創造力的漸上巔峰，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因素。
他也曾經雄心壯志想要做成系列三部曲，但鑒于題材敏感度，估計很難實現了。
當其創作力衰減，這種類型電影，就或成絕響。
杜琪峰確實有傲慢的資本。
但迄今而論。
香港從無一部真正的史詩電影。
而《龍城歲月》，可堪香港舊式黑幫類型片的集大成之作。
是謂余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