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長江論壇·2020中國夜間經濟發展峰會”的講話
任玉嶺
著名經濟學家，
原國務院參事、全國政協常委、
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
夜經濟是提升消費，擴大內需和就業，促進百姓增收和地方經濟發展的重要抓手。為了搞好夜經濟的發展，我認為既需要解放思想，又需要實事求是。
一、我國夜經濟發展的沿革及其對民生對經濟所起作用。
有人說夜經濟來自國外，認為夜經濟源自英語。說這話的人實際是不了解中國的國情。曾有人研究指出，3000年前后的殷周時期，中國就有了夜市活動。到了漢唐，夜經濟就更加活躍。進入北宋后，京城開封大小商店連綿不斷，夜市直至三更，五更又開始了早市。
“新長江論壇·2020中國夜間經濟發展峰會”在福建南平召開
直至共和國成立之初，我們的一些大城市還有不少商店晚上九、十點鐘還在營業，也有一些飯店為了滿足顧客在早上上班前就餐，常是在早五、六點鐘就開始營業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生活在天津，近二十年中，經常是晚上去勸業場，中原公司或百貨大樓逛商場，早晨七點前后又常到一些煎餅果子店，或到其它早餐部去買煎餅果子，油條，豆漿和炸糕等。實際上當時的上海也一樣，60年代初，我在上海工作過一段時間，常常是下了班陪朋友到第十百貨公司或是南京路、淮海路一些商店去吃晚飯和冷食，早上要在賓館附近吃陽春面等。所有這些都表明夜經濟在中國歷史上是長盛不衰的。
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也出現過服務業同大家一起早八晚六上下班的情況，給雙職工家庭生活帶來很多不便。但在大家的要求下，商店、飯館、銀行、郵局晚下班開夜市的情況十分普遍，在農村也因此出現過農村夜市，人民日報也曾有過《農村夜市》的報道。
改革開放后，隨著對“倒買倒賣”“投機倒把”的被正名，商業活動迅速興起，攤販型的燈光夜市也迅速發展起來。例如廣州的西湖路夜市，以及后來的北京路女人街，那是有名的夜市，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在廣東的帶動下，各大城市都有了燈光夜市，南京的三牌樓，上海的彭浦，廈門的定安等都是十分有名的。
而攤販型夜市的最后一個高潮，是90年代國有企業的大改革造成了大批工人下崗。為了給他們找生活出路，很多城市開辟了下崗工人夜市一條街至幾條街，90年代末和本世紀初成了夜經濟發展的最盛期，例如成都倪家橋路，接近1000米長的一條路，東起人民南路，西止玉林南路，數百家商鋪，每天下午五點鐘之后，就開始搭臺擺攤，一般經營到晚上12點鐘左右，這里有很多工人在經營本廠生產的東西，也有一些人是從外地批貨在這里銷售，更有不少下崗工人，自己在家里做鞋子，做衣服，做被單等，拿到夜市銷售，可以說生活用品應有盡有。我那時在成都工作，我有20多次逛過這個夜市，對此夜市充滿感情，也多次在這里買下生活用品。也還有些人借這個夜市修車、修表、修鞋子、改衣服，還有一些餐館為大家吃夜宵服務，包括川北涼粉、龍抄手、豬兒粑、鐘水餃、擔擔面等。人流比肩而至，好不熱鬧。這樣的夜市既搞活了市場，方便了群眾，既解決了很多人的就業問題，也為很多上班族開辟了第二職業。有些人遠買近賣收到了很好的效益，也學會了經營之道，我認識的兩個人，他們后來成了老板，說那個夜市就是培養老板的“大學校”，使他們在無拘無束中成長了起來，并積下了第一桶金。由此可見，夜市對人民生活及經濟發展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任玉嶺在“新長江論壇·2020中國夜間經濟發展峰會”上講話
但是，隨著城市化的推進，進入新世紀后，各城市追逐亮化、美化的工程，形象工程、政績工程，再加上大量房地產商走進各個城市進行城市改造，一時間所有的路邊攤販都被扣上了不衛生、不規范、占道路、阻交通的大帽子，被各個城市一風吹掉了，當然作為攤販型夜市更難逃脫被砍的危運。2012年廣州關閉了最后一個夜市，2013年南京關閉了經營15年的夜市三牌樓。從那時起各個城市既看不到路邊商販了，也看不到攤販型夜市了。但我們的商場、超市晚間的營業時間仍常在晚8點至10點左右。
二、推進夜經濟需關注的幾個問題。
（一）要進一步明確發展夜經濟的目的堅持以人民利益為中心。
我們提出夜經濟之初，主要是為了調動內需和為人民美好生活需求服務。在某種意義上講，是為了追求“高大上”的夜經濟和夜生活。而時至今日新冠流行，世界經濟下滑，我國經濟進出口受到制約，就業壓力加大，而更加重視經濟內循環發展的背景下，發展夜經濟應主要考慮“穩就業、保民生、促消費、擴內需”為更多解決就業崗位做好為人民服務。如同我們的地攤經濟，這是真正的人間煙火，過去遇上了毫不留情的嚴打，而現在不同了，中央更加務實，更加重視調動內需和為廣大百姓服務，所以重又搞起了地攤經濟，今年剛剛啟動，就搞的熱火朝天，西安回民街、蘭州正寧街、上海城隍廟、揚州關東街、南京夫子廟夜經濟都如火如荼。前幾天我到洛陽去逛了地攤經濟市場，其規模之大，人流之旺讓人意想不到。我們的夜經濟也應該按照活躍地攤經濟的思路和做法，首先是恢復攤販型夜經濟，我們過去的攤販式夜市經濟是符合中國的國情的，十年前為了城市形象和政績的靚麗，將其一風吹，顯然是錯誤的，不要捂著，蓋著不敢說，不敢提。我們應該堅持以人民利益為中心，應該在不反對第二代的高大上的商圈型夜經濟外，還要像恢復地攤經濟一樣，恢復過去被砍掉的地攤型的夜市場。前兩天晚上我特地在重慶調研了那里的夜市場，地方的同志講，重慶很多地方都有夜經濟。我去到的是仁和醫院前的夜市場，那里賣的東西很齊全，服裝、鞋襪、日用品、首飾、餐館、水果。我問到的一個水果車，是來自涼山州的農民，他們白天不出來，專門晚上來叫賣。重慶對夜經濟放的開，不要證，誰都可以做，大大促進了就業，方便了群眾。我認為大中小城市都應該學習重慶，為了人民的需要，多開辟一些地方，專供夜市擺攤，夜市占道，而且應該遵照市場規律，盡可能解放思想，放開經營，放寬政策，讓群眾做其想做之事，讓市場賣群眾所需之需，一旦這樣去做了，夜經濟就會火起來，調動內需和解決就業的事就一定會大見成效。
“新長江論壇·2020中國夜間經濟發展峰會”現場
（二）對夜經濟的評價宣傳和獎勵一定要實事求是，堅持從中國實際出發。
客觀事物的發展中，往往會出現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的問題。我們一提發展夜經濟，有關評價宣傳便開始講夜經濟何等重要，何等有效。并且用6點以后的營業收入吹噓夜經濟的成果，例如宣傳的商業部統計的2018年夜經濟的份額已達22萬億元，不了解情況的會以為“高大上”的商圈型夜經濟剛剛啟動就得到了這樣的效果，而了解歷史的，都會知道這些收入，基本是晚十點以前的商業收入，我們沒搞夜經濟時，很多城市的一般商店都開門至晚上八點到十點鐘，南方城市關門會更晚些。也有報道講上海統計的夜間商品銷售額占白天的50%，廣州服務業收入55%來自夜間等，從而把夜經濟吹得神乎其神。實際上在沒提出夜經濟的時候，這個數字應該也差不多。因此，我們不要把晚六點以后的商業或服務業收入都算在新啟動的追求高消費的“高大上”的夜經濟的功勞上。我在前面講了，遠在五六十年代，像天津、上海的大商場晚上都是很晚才關門的，改革開放后，很多企業為了獲得更好效益，也為了讓更多的上班族能夠享受購物、服務的方便，全國不少城市，特別是南方城市很多商店的營業時間都是到晚上十點左右的，因此把十八點到22點的商業與服務業收入作為新發展夜經濟的成果，是容易造成誤判的，這樣會誤導管理層的決策。
還有獎勵問題，據報道指出，日本的東京新宿有一個0點至早上7點進行服務的小食堂，生意不錯。北京為了啟動這種服務一條街，于是就拿出一大批獎金，誰開一個這樣的店，就獎勵50萬元。類似這種獎勵，我認為大可不必。夜經濟的發展應該順應市場規律，強擰的瓜不甜，沒有市場需求的企業，既是通過獎勵搞起來，最終也會垮掉。
任玉嶺隨同全國政協副主席齊續春在延平參觀
（三）夜經濟的管理要順勢而為，絕不要唯西方是尊唯西方是從。防止走上邪路，警惕黃賭毒的再次出沒。
中國的夜生活，隨著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是需要向前推進的，把發展夜間的演藝、電影、文旅、體育、商貿納入夜消費的菜單，是有必要的，加強一下這方面的規劃，布局和進行合理的推進也是有利于拓展內需和促進經濟發展的。例如像故宮博物院這樣的文旅資源處在全國唯一的情況下，在平時怎么開放都無法滿足14億人的需求時，進行夜間開放，甚至24小時連軸營業都是必要的。又如，南平有那么多河流，水量大、行船方便，河岸兩邊建設夜景豐富，開辟夜間旅游文化，也是十分有利于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需求和地方發展的，是應該倡導和推動的。
中國夜經濟的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商業、交通、服務、購物、餐飲、文化、旅游、環保、宣傳、公安方面的配合與支持，但對夜經濟的管理，一定要順勢而為，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要搞好協調、創造條件、方便運營，讓其煥發勃勃生機。但一定要扎根于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塊土地。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也是發展中國家，我們還有近6億人月收入在2000元以下，6億人是什么概念？是70個瑞典國家。我們不論做什么事，都要知道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我們的夜經濟發展一定要同這樣的地氣相連接，要搞出民族的特色，要用中國社會主義的人生觀、價值觀，指導夜經濟健康發展。
我之所以要談這個，就是因為有不少夜經濟的文章，張口閉口都是西方國家怎么著，把英國、法國、美國、荷蘭、日本的夜經濟當成了我們的努力方向。有人說美國人已有1/3的時間，1/3的收入，1/3的土地面積用于了休閑，而其中60%以上的休閑活動放在夜間。還有說倫敦的夜經濟有30萬個工作崗位，有660億英鎊收入，倫敦夜間得到的稅收就占到全國稅收的6%。因此，認為“中國的未來商業市場必將迎來一場商業的夜襲”。
任玉嶺在延平夜游湖考察
殊不知美國、英國這些資本主義國家的夜經濟為何那樣繁榮嗎？首先是他們有著比我們高得多的收入。這些老牌帝國主義國家，掠奪了多少國家的財富，占去了多少國家的資源。而我們還遠沒有實現現代化，就是實現了現代化，我們也還要努力奮斗。把美國的三個1/3作為我們的奮斗目標，把60%的休閑放在夜間，既不符合中國的國情，也不符合中國人民的習慣。再說英國美國的夜生活，黃賭毒占了多大份額你知道嗎？像倫敦不僅有男士專用的龐大的紅燈區，還有女士專用的紅燈區，像美國不要說別的賭城了，僅一個拉斯維加斯又布有多少個大大小小的賭場。全世界的人都在那里上紅燈區，都在那里上賭場。這樣的情況，在改革開放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給中國造成很大影響，經過治理，打黃、除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取得了一定成績。為此，我們切不可在發展夜經濟上唯洋是尊，唯洋是從，要警惕黃賭毒再次出沒，一定要堅持底線思維，要有中國人的底氣和骨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