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中醫學,如一次奇妙的旅行。古往今來,人們向中醫學尋求養生之道,向中醫學探究濟世之方。很多人喜歡中醫,想學習中醫,但又嘆其博大精深,無從下手,或者陷于眾說紛紜,難得其法。為什么在科技進步、信息便捷的今天,很多人卻對中醫學不明白、講不清楚了?中醫學出了什么問題?中醫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其實不是中醫學出了問題,而是我們對中醫學的認識出了問題!對中醫學的理解出了問題!對中醫學的運用出了問題!
在筆者看來,我們是把中醫學復雜化了。過去我們學習中醫的方法是先背誦基本學科,如中醫基礎理論、診斷、方劑、中藥等;背完基本學科開始背誦臨床學科,如內科、外科、婦科、兒科、骨科、皮膚科等等;背完臨床學科開始背誦經典,如《黃帝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神農本草經》《溫病條辨》等等;經典背誦完了,還要涉獵現代醫家的學說,如胡希恕、劉渡舟、蒲輔周、施今墨、孔伯華、關幼波、焦樹德等等。
當我們一頭扎進書海的時候,往往忘記了來路。我們沉醉于理論里,沉浸于概念中,沉迷于方藥里,照搬照抄、生搬硬套,而中醫學的很多概念和解說模型是從其他學說里借用過來的,有的是為了闡明一個道理,有的就是一件多余的“外套”,但我們習慣了來者不拒、兼收并蓄,所以在似是而非的一些問題面前更加迷惑,這種迷惑感讓很多學中醫的人反倒丟失了中醫學的本性,就像“傳話”游戲,二三十人站成一排,主持人把一句話寫在紙條上,然后讀給第一個人聽,第一個人聽完后,將這句話傳給第二個人,第二個傳給第三個,依次類推,當一直傳到第三十個人的時候,再聽最后那個人說的這句話,與第一個人聽到的那句話相比,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通過“傳話”這個游戲,讓我們明白,一句話僅僅傳了幾分鐘,便面目皆非,那么中醫學傳了幾千年,有沒有傳錯的地方?如果有這種情況,我們是不是就引用了錯誤的理論來論證后邊的一切呢?早在清代的時候,文醫兼通的張琦就提出了“凡藝或可殊途,惟醫必歸一致”的思想,任何技術或者藝術的發展都可以有不同的發展方向、路徑和方法,但是中醫學不是這樣的,雖然中醫學在千百年的發展與傳承中,學說林立,流派縱橫,但最終都要殊途同歸,歸于中醫學本身的理法之中。
學中醫要善于讀懂古人的語言
學習和研究中醫的第一道門檻是中醫的語言,古中醫的文字和表述方式把很多中醫愛好者擋在了門外,沒有一定古漢語文化功底的人,想讀懂中醫典籍確實有難度。古人講“惜墨如金”,在造紙術未出現以前,文字是刻寫在竹板或布帛上的,不可以語言雜亂,洋洋萬言,語言必須精煉,所以每一個字的背后都有著深刻的含義,如果誤讀一個字,可能就會錯誤地理解了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對于醫學典籍來講更是如此,所以清代著名醫學家黃元御說:“醫書不解,滋陰瀉火,伐削中氣,故病不皆死,而藥不一生。”明確指出有些人對醫書不求甚解,濫用滋陰瀉火的藥,傷了患者的中氣,導致有的患者不是病死的,而是因為醫生錯誤地用藥導致死亡的。所以,對于中醫學的學習和研究首先要在其文字語言上下功夫。
比如中醫學里對人身有關氣的命名非常多:陰氣、陽氣、真氣、元氣、正氣、中氣、胃氣、土氣、充氣、谷氣、精氣、津氣、營氣、衛氣、宗氣、大氣、清氣、濁氣、天氣、地氣、人氣、運氣、生氣、腎氣、肝氣、心氣、肺氣、太和之氣、先天之氣、后天之氣、三焦之氣、五行之氣、五臟六腑之氣、十二經脈之氣……而且很多名稱又有若干個別名,比如腎氣又名腎水、腎精、麗水、腎陽、元陽、真陽、真火、水氣;肝氣又名肝血、木氣;心氣又名心火、心神等等。
這么多的名稱果真各有其義嗎?事實并非如此,在《黃帝內經》里,黃帝問岐伯,“余聞人有精、氣、津、液、血、脈,余意以為一氣耳,今乃辨為六名,余不知其所以然。”意思是黃帝問岐伯,“我聽說人有精、氣、津、液、血、脈,我認為這就是‘一氣’,為什么現在分出六個名稱呢?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明代杰出醫學家、溫補學派的創始人張景岳在《類經》中講道:“真氣即元氣。氣在天者,受之于鼻而喉主之;氣在水谷者,入于口而咽主之。然鐘于未生之初者,曰先天之氣;成于已生之后者,曰后天之氣;氣在陽分,即陽氣;在陰分,即陰氣;在表曰衛氣;在里曰營氣;在脾曰充氣;在胃曰胃氣;在上焦曰宗氣;在中焦曰中氣;在下焦曰元陰、元陽之氣,皆無非其別名也。”也就是說,元氣、先天之氣、后天之氣、陽氣、陰氣、衛氣、營氣、充氣、胃氣、宗氣、中氣、元陰之氣、元陽之氣等等都是真氣的別名。
“金元四大家”之一的“脾胃學說”創始人李東垣在《脾胃論》中也講道,“胃氣者,谷氣也,榮氣也,運氣也,生氣也,清氣也,衛氣也,陽氣也。又天氣,人氣,地氣,乃三焦之氣,分而言之則異,其實一也,不當做異名異論而觀之。”意思是這么多的氣的名稱,其實指的都是一個氣,那就是胃氣。谷氣、榮氣、運氣、生氣、清氣、衛氣、陽氣、天氣、人氣、地氣、三焦之氣等等都是胃氣的別名。也就是說,雖然名稱不同,說的都是一個東西。就像一個人,在這里稱為總經理,在那里稱為總監,在另一個地方又換成了不同的身份名稱,但都是這一個人。
就像李東垣說的“分而言之則異”,這個“異”,不僅僅是名稱的異化,更重要的是,很多醫者因受困于醫學名稱的混亂,導致在臨床中跑偏,這樣問題就嚴重了。所以,學中醫要善于歸納和總結,當你用歸納法梳理下來之后就會發現,中醫學的很多東西是可以簡化的,只有簡化的東西,才容易學習,才容易傳承,這也正是遵循大道至簡的規律。
生活中處處有醫理
博大精深的中醫學讓很多人望醫興嘆,不敢涉足。其實中醫學講的是自然、生活與人體關系的最樸素的道理。換言之,它是古人通過認識大自然、觀察生活,認識到人體與自然、生活之間的聯系以及相互影響而產生的各種變化,并不斷發現和總結出的調理、治療身體變化的方法。
為什么《黃帝內經》被奉為經典,被尊為“醫源”?因為《黃帝內經》是古人對自然的客觀觀察,對生產生活的客觀總結與描述,對生理、病理的客觀認識與應用,換句話說,生產生活實踐就是醫源!那么我們能不能像古人一樣,將中醫文獻上的內容從生產生活實踐中再去對應一遍,認識一遍,總結一遍?用生活中的公理、自然的規律、生命的規律再佐證一遍呢?這樣我們才能發現中醫學的獨特魅力。
怎樣從生活中佐證?我們都做過菜,做菜時用的蔥、姜、蒜、辣椒、五香面、十三香等,不僅僅是用來調味的,還都是辛溫的良藥。老祖宗為什么要選辛溫的藥做為做菜時的佐料讓我們天天吃?祖一輩父一輩吃了幾千年?為什么石膏、大黃有通便、減肥的功效,卻不讓人天天吃?這就是老祖宗的過人智慧,辛溫之物可以溫養脾胃,寒涼之物卻傷中敗胃,脾胃一傷,胃氣一敗,百病由生。這就是生活中的公理。公理就是人人都認的理。
再從體溫上進行佐證。人體體溫分為口溫、腋溫、肛溫,其中肛溫的溫度最高,為什么?因為肛溫代表著胃腸道的溫度。胃腸道的溫度代表著人體的自然環境,人吃的五谷雜糧進入胃腸道后,在高溫高熱的環境下才能被充分地腐熟發酵,腐熟發酵得越充分,消化吸收才越充分,氣血營養的轉化才越充分,人才越健康、越長壽。
現在很多人不懂這個道理,肆意妄為地破壞胃腸道的溫度,啤酒、飲料、礦泉水天天喝,穿的也少,即使在北方寒冷的秋冬季節,很多年輕人為了美也穿著單衣。還有很多小姑娘,一到春天,春寒料峭,大腿露出來了,肚臍露出來了,女孩的肚子是孕育胎兒的地方,但是天天把肚子凍的冰涼冰涼的,像塞北冰雪覆蓋的大地一樣,那么什么樣的種子能在這樣的土地上生根發芽,發育成小苗呢?所以現在的女孩不孕不育的特別多,其因就是土寒不生。所以,通過人的體溫就可以知道胃腸道的熱才是人體的自然環境。
再從造字上進行佐證。“病”字,“疒”上的兩點水代表著寒涼、冰冷、凜冽,如果注意一下就發現,有兩點水的字的字意其本都是代表寒涼的意思,上面的一點水代表著風寒邪氣,橫和撇代表人體中阻擋這些風寒邪氣的屏障,這些風寒邪氣侵襲的是“疒”里面的“丙”,在十天干與人體臟腑的對應中,丙對應的是小腸,其字意是,當風寒邪氣侵犯了人體的胃腸道時,人就會生病。
可以這樣說,無論從哪個角度去佐證,中醫與生活都會完全吻合。因此,中醫學的源頭在生活之中。這意味著,在鉆進書本里之前,首先要明白自然規律、生活規律,要明白人何以生、何以死、何以病,然后再去研究中醫,中醫就變得十分簡潔、易懂。
不同的思維決定了辨證的導向
我們應該對“疾病”這個概念進行重新思考和認識。如果認為身體各個器官的各個不良表現是病,那么結果的指向就是吃藥治病;如果認為這些表現是身體“正氣驅邪”的一種反應,那么結果的指向就是溫中保胃氣、扶正氣。
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決定了臨床辨證的方向不一樣。以“六經辨證”為例,東漢名醫張仲景編寫了一本醫學名著《傷寒雜病論》,后人選取其中的外感熱病部分編成《傷寒論》。該書重點論述了人體感染風寒以后產生的一系列病理變化,以及如何進行辨證治療的方法。張仲景根據《周易》中的八卦,把病癥分為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六種,合稱為“六經”。
常規的六經辨證思維是:六經病證各有提綱病情,太陽病臨床表現是什么樣,有什么變化;陽明病臨床表現是什么樣,有什么變化;少陽、太陰、少陰、厥陰等等分別有什么樣的臨床表現,分別有什么變化。按照這樣的方法去辨證,會越辨越復雜,所以很多人認為“六經辨證”很難學、很難懂,如果換一個思維、換一種方法來理解則會是另一番天地。
比如人身體的“六經”就像六個人,這六個人脾氣秉性各不相同,每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工作,各有各的表現,太陽有太陽的表現,陽明有陽明的表現,少陽有少陽的表現……不管各個表現有何差異,最終結果決定于“氣血”二字,清代著名醫學家鄭欽安說過,“人身雖云五臟六腑,總不外乎氣血兩字。學者即將氣血兩字,留心討究,可無俟他求矣”。又說:“五臟六腑皆是虛位,二氣流行方是真經”。也就是說,不管六經的哪條經絡,既然都在五臟六腑的范疇之內,那都可以將其視為“虛位”,只有當六經的氣血旺盛、充足的時候,六經的功能才正常,沒有病變;如果六經的氣血不足,太陽有太陽經的反應,即防御能力差,出現感冒高燒;陽明有陽明經的反應,即排泄能力差等等。不管是哪里的病或者哪里的病變,究其原因還是氣血虧虛,導致正氣不能存內,邪氣才會發作。因此有病時我們不用去治六經,而是去治氣血,治氣血就是去治胃氣,因為人身的氣血生化之源在脾胃,氣血是胃氣的化生,而治胃氣的方法就是溫中扶陽,這樣六經病自然而解。
其實,《傷寒論》中已經把這種思想透露出來了,但是很多學《傷寒論》、講《傷寒論》的人沒有把這些思想挖掘出來,導致后學之人對六經辨證不到位。比如《傷寒論》第364條、372條已經明確指出表里同病,有里虛寒、正氣不足的,“先溫其里,乃攻其表。”“先溫其里”就是先溫中、保胃氣、扶正氣,這才符事《黃帝內經》中提出的“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的思想。
因此,學習“六經”如果從邪氣入手,從病變入手,“六經”各有癥型,各有變化,很難操控。如果從正氣入手,“六經”就不會那么錯綜復雜,不過是正氣不足,氣血虧虛,六經功能不正常,各有表現罷了,便可輕松把握,輕松操控。
學習“八綱辨證”的方法也同樣如此。八綱辨證是中醫各種辨證的總綱,歸納為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八類證候。盡管疾病的表現各式各樣、極其復雜,但基本都可以歸納于“八綱”之中。那么,運用八綱辨證的方法進行辨證論治,得出的結論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呢?
以慢性咽炎為例,如果用八綱辨證來辨即是病變部位在咽喉,紅腫熱痛屬于熱,如果再伴有大便干、小便黃、口渴冷飲,這就屬于實熱,當然要清火,清火就用清熱解毒的藥、滋陰涼血的藥,這是用八綱辨證得出來的結論。
如果從“整體觀念”來看,人身是一個整體,人體氣機的運行是左升右降、循環無端的,正常狀態的氣機是條達的,如果這個時候貪涼飲冷、暴飲暴食,導致中焦脾胃虛寒,于是中焦氣機就會形成瘀滯,造成上焦和下焦氣機無法正常交濟和循環,下焦腎水升不上去,于是陷下,造成下焦有寒;上焦心火降不下來,于是逆上,造成上焦有火,這種上火下寒的格局才是形成慢性咽炎的真正病因。
由此可見,用八綱辨證的方法辨出的是火、是熱,對應的治法是清熱瀉火;用氣機升降的理論方法辨出的是中焦虛寒,對應的處方是溫中通陽,一溫中,中焦氣機打開,水升火降,不用清熱,火、熱自消。
綜上所述,醫理與生活之理是對應的,看到了生活之理就看到了醫理,以生活的公理公設來闡述醫理,醫理自明。明了醫理,就能認識到病理、病機和處方的根本,從而使眾多概念歸一,使錯綜復雜的病理歸一,使爭奇斗艷的處方歸一,歸納和總結下來之后你會發現,中醫學是至簡的。也正是遵循這個規律,筆者提出了“扶陽中土論”,并總結出治病求本的“本”在于兩個字——胃氣,治法治則總結下來也是兩個字——溫中。
(作者/董學軍:現任中華中醫藥學會“扶陽與補土派學術傳承與創新論壇”負責人、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館共同體常務理事、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青年中醫培養工作委員會理事、清華大學老科學技術工作者協會特聘中醫專家、北京扶陽國際中醫科學研究院院長,還擔任哮喘、肺間質纖維化等呼吸系統疑難病及腎病綜合征課題組領銜專家,師從第四代中醫“火神派”傳人彭重善,并成為“火神派”第五代傳人,是“扶陽中土論”理論體系創始人,已寫作并出版了《有胃氣則生》《扶陽中土論》等系列中醫學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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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經濟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