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顧寶明，于2022年的春天離開了。
3月19日，老演員顧寶明因心肺功能衰竭突然離世。
噩耗傳來，以后只能通過影像來緬懷老爺子，便覺遺憾至極，很多話如鯁在喉。
回顧他一生留在熒幕上的形象，似乎極少有主角。
這個帶給我們無數(shù)歡笑的男人，一生都在作為綠葉襯托他人。
遺憾嗎？
我想就用他留在社交媒體的那句話說明一切：表演是生命的詮釋。
01
“本來，我應該是當個船員，跑船去的。”
演了近四十年的戲，“連背影都是戲”的顧寶明，并非科班出身。
顧寶明生于1950年，老家在江蘇鹽城大豐。高中時，念的是水產(chǎn)學校，從蘇澳、基隆一路念到東港，“我是環(huán)島旅行，高中就換了三間學校?！?/p>
顧寶明念水產(chǎn)學校唯一的原因：逃避父親。
不愛念書的他，曠課時數(shù)太多，學校一所換過一所，“大過不犯，小過不斷”。為了逃避無法面對父親的痛苦，一心想著畢業(yè)后就去跑船，到外面看看世界。
那個年代的人大多不幸，兩手空空什么都缺；也大多幸運，樣樣都沒澆好模子，遂長成了千般模樣。
當船員的規(guī)劃，終究因為志不在此，宣告失敗。
顧寶明看到教師劇藝社招生的訊息，耐不住心中對表演的渴望，報名參加甄選，一腳踏進劇場，他的人生也走向從小就夢想、卻躊躇不敢前進的那條路。
顧寶明白天在五堵一間貨柜場工作，晚上就去劇藝社演戲。說是演戲，也只是臺詞不多的跑龍?zhí)捉巧Ｋ牡谝粋€喜劇角色，是在一出反共話劇《流毒》扮演共產(chǎn)黨。
演戲，全憑熱情?？磻颍玫氖敲赓M票。因為，賣票，沒人買，還有人為了躲雨才誤闖劇場看戲。
那時的他，演戲是無師沒自通，但又自得其樂。用丑角的表演方式演繹出的角色，觀眾看著笑開了，他看反應不錯，即興加幾句臺詞，惹得劇場觀眾反應熱火朝天。
那一年，他已經(jīng)27歲，很多家鄉(xiāng)的同齡人早已結婚生子，而他的人生才剛剛重新起航。
02
80年代，賴聲川創(chuàng)立蘭陵劇坊。以蘭陵劇坊為一個中心點，出現(xiàn)了金士杰，金士會，卓明，李國修這些人。改編自京劇《荷珠配》的《荷珠新配》，顧寶明飾演趙旺，他這才算真正獲得戲劇上的啟蒙。
顧寶明曾說，蘭陵的訓練，有時不是為了演一出戲，不急于得到結果，而是為了尋找一種方法，那是一個很安定的尋找過程。
《綜藝100》是臺灣演藝圈的練功場。當年，表演經(jīng)驗并不多的顧寶明，每周二的錄影對他來說都是隨堂考。他與李國修，李立群等人一起想劇本、排練，一起被小燕姐追著要劇本。
顧寶明發(fā)現(xiàn)，電視和劇場是完全不同的生態(tài)，電視講求快速，劇本只是參考，最后播放效果有了，也就完成；劇場不一樣，是不斷地反省、檢討與推翻。
演喜劇很難。顧寶明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用賴聲川的話說是，他的喜劇是充滿人生智慧的一種喜劇。
喜劇的節(jié)奏感，這是一個喜劇演員絕對需要的東西。
吳靜吉的訓練方式，讓顧寶明學到：面對自己，打開自己。顧寶明從導演汪其楣身上學到做演員的態(tài)度：演員必須是超越一切的異類。
數(shù)十年來，他把這句話奉為圭臬，永遠抱著敬重的態(tài)度、開放的心胸面對這個工作，因為，戲劇，是所有人努力才誕生出來的。
后來，顧寶明與金士杰、李立群并列“臺灣劇場三寶”。
年輕時，不明白劇場真正的價值，但觀念進來了，讓一心想成為演員的我有了方向，就跟著一路勇往直前。
顧寶明依舊眷戀可以在臺上呼吸，可以像海浪，可以是狂風暴雨，也可以風和日麗，好像歷經(jīng)一場心靈的按摩。
03
觀眾們所熟知的，大多是后來的顧寶明。
1986年，跑了幾年龍?zhí)缀?，他抓住了機會，憑借《暗戀桃花源》中“袁老師”一角受到關注，那一年他36歲。
《暗戀桃花源》笑鬧的背后，有著更沉重的課題——人的真正欲望是什么？
顧寶明演戲時總問自己有沒有好好面對自己的欲望。人性，毫不保留被他自己攤開來檢視。
1992年，《暗戀桃花源》改編的同名電影上映，一舉囊括了當年臺灣電影金馬獎的多個重要獎項，顧寶明憑借“袁老板”一角奪得了“最佳男配角”獎。
雖然此后他多次提名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配，但這卻是他唯一一次得獎。
如果說吳孟達是香港電影中的黃金配角，那么臺灣電影中的黃金配角就是顧寶明。
甩掉“爛片導演”帽子的朱延平拍了部《火燒島》，那種成龍、劉德華、洪金寶、梁家輝幾位香港大牌合作臺灣電影的盛況，空前絕后。
顧寶明似乎很擅長飾演小人物，他很容易在那些角色中找到定位，找到意義。
最著名的莫屬1994年版《倚天屠龍記》。
劇中李立群扮演朱元璋，顧寶明扮演范遙。他一改平日里的喜劇風格，把角色的忠義癡情、忍辱負重，以及和趙敏矛盾糾結的師徒情，全部演繹得淋漓盡致。
金士杰曾經(jīng)評價過顧寶明的演技，稱他的表演沒有絲毫痕跡。
電影《投名狀》最后，姜公聲色厲苒的神態(tài)，著實是將一位官場老油條的陰險、狡詐、毒辣、城府發(fā)揮到了極致。雖然只是簡單幾句臺詞，卻凝聚了非常精湛的演技。
顧寶明從影幾十年，從未主演過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電影，全以配角出場，從不務正業(yè)的老爸，到和藹可親的爺爺，幾乎演遍市井小人物的悲歡離合。
他還是臺灣偶像劇《公主小妹》的爺爺“皇甫雄”，參與了《懷玉公主》《古今大戰(zhàn)秦俑情》《籃球火》等作品的演出。
2016年，他在臺灣真人版《櫻桃小丸子》中扮演“友藏爺爺”，被劇組人員戲稱是全世界最像“友藏”的人。
顧寶明所塑造的角色，大概就是我們，因為他所刻畫的那些悲喜，是我們所經(jīng)歷的……
在《西小河的夏天》里，顧寶明這位怪爺爺教曉陽踢球，陪他去酒吧看球賽，記得曉陽喜歡的球衣……
在那個黏膩又潮濕的夏天，爺爺?shù)呐惆樽寱躁柟聠螇阂值耐?，透進了一絲光亮。
在劇場，在電影，在電視，都有他發(fā)揮的余地。
04
果陀劇場導演梁志民說，生活里的寶哥，喜歡講笑話，是個愿意傾聽的好朋友；
戲劇里的寶哥，嚴謹而專注，永遠準時到排練場，對詞看劇本，導演可以放心把任務交給他完成。
“像割肉一樣疼?！?/p>
當媒體問到顧寶明三十多年好友金士杰如此回應。
他說：“顧寶明是一個開心的人，和朋友相處的時候總是嘻嘻哈哈的，我也很習慣他這個樣子?！?/p>
《西小河的夏天》結局，爺爺終于選擇離開去了很遠的深圳，他說他會回來看曉陽和小寶的，可是最終爺爺再也沒有能夠回來。
年輕時沒去跑船，當了演員。顧寶明從一個舞臺流浪到另一個舞臺，才發(fā)覺演員、船員，都是漂泊的行業(yè)，都在流浪中學習。
顧寶明在戲劇的船上看世界，整理自己，也認識人性。
顧寶明最后一次公開演出，是在2020年3月21日，演出的節(jié)目是舞臺劇《接送情》，導演梁志民記錄下他最后謝幕的身影。
顧寶明做了一輩子配角，真正扮演主角，是他去世的這天。
50多年的演藝生涯，61部電影，30部電視劇，他從未真正曾站到過聚光燈中央，但以一個不可或缺的邊緣者的存在，全面參與并見證了臺灣娛樂工業(yè)的崛起與衰落。
他說：“人間需要點笑聲，我很樂意帶來歡樂，但希望透過喜劇談一些事情?！?/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