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娛樂圈最讓我驚訝的瓜不在熱搜上,而在海對面的日娛——
日裔模特、演員水原希子前些日子在ins直播上崩潰痛哭,全程泣不成聲。
失態的原因,與她早前在雜志《文春周刊》上的爆料有關。
在采訪中,她大膽曝光了日娛長期以來的性侵害問題,但在#Metoo運動聲譽日趨走低,此類爆料也已讓大眾產生信息疲勞的時候,水原希子的自白并未得到太多關心。
相反,還有一批網友開始攻擊她博眼球、蹭熱度,甚至因為她是混血兒指控她在惡意抹黑日本形象。
自揭傷疤的痛苦外加這些惡評,是這場直播事故的根本原因。
看罷這場鬧劇的飄,心中五味雜陳。
不僅是為水原希子的經歷嘆息,也是因為發現,女性面對性侵害時的恥感在反抗運動逐漸失效后,似乎再度回歸。
日娛的暗面也不是頭一回被揭露,但它似乎仍在以自己的方式野蠻運行著,女性的疾呼并未帶來太多阻礙。
但,遭受性侵害本質就是一樁悲劇。
人們再看膩了、聽膩了,它依舊是不堪容忍的悲劇。
娛樂圈的陰暗,其實也在映照著現實里無數普通人的困境。
如果有必要的話,今天我會是把這件事再講上第一萬遍的人。
水原希子的控告讀下來讓人不寒而栗。
這次采訪的契機與她去年上映的電影《彼女》有關。
如今幾乎算得上是日本#Metoo運動陣地的雜志《文春周刊》在4月7日刊中曝光了日本著名電影監制梅川治男的丑聞。
據報道,梅川治男曾利用職務之便私下邀約女演員喝酒,且刻意與對方大聊性相關的話題,還強迫女演員拍攝私密照片發給他觀賞。
而這位丑聞纏身的梅川治男,恰好也是《彼女》的制作人。
頗具諷刺色彩的是,這部電影從題材來看,恰是這幾年非常熱門的女性犯罪主題。
但它的拍攝過程,卻成為了水原希子每每提及都難以承受的噩夢。
在拍攝這部電影時,日娛的#Metoo活動正在如火如荼的態勢中。
因此,在水原希子的建議下,《彼女》也成為日本最早引入“親密行為協調員”(好萊塢片場中負責監督性愛戲拍攝,保護演員權益的人員)一職的影視作品。
但據她透露,梅川治男不單在片場對協調員百般阻撓和惡意針對,言行上的越界也并未收斂——
他曾不顧她的強烈反對,強迫她在拍攝中露出體毛,且不提供任何有說服力的理由。
在遭到水原希子多次拒絕后,甚至還提出了“先剃掉再貼假毛”的離譜建議。
而除了親身經歷的冒犯之外,在圈內所見的其他侵害同樣讓她震驚。
在劇組,她曾目睹梅川對其他女演員上下其手,乃至借職務之便逼迫她們就范。
而她一位圈內朋友,甚至曾在拍攝親密戲時遭受猥褻——
與她朋友合作的男演員拒絕在拍攝中遮掩下體,甚至是在下體全程起生理反應的狀態下完成了拍攝,讓女方感到極端不適。
且正如前文所講。
水原希子的控告并非是什么大新聞,反而已經是要被網友攻擊“炒冷飯”的程度。
娛樂圈性丑聞對于日本大眾有多習以為常,可見一斑。
與梅川治男關系密切的日本著名導演,園子溫,在更早的時候便被爆出了性丑聞。
據日本男演員松崎悠希的控告,園子溫熱衷于利用自己的地位壓榨演員,要出演他的作品甚至需要演員反向支付一筆錢。
而在“買”到角色后,緊隨著的是更過分的侵犯。
松崎悠希透露,僅是遭遇過園子溫性騷擾、性侵害的女演員,他所知的就有數十個。
同樣被爆出丑聞的,還有小有名氣的導演榊英雄。
盡管權勢遠不及園子溫,但他被指控的罪行更讓人瞠目結舌——
據日媒報道,榊英雄涉嫌對多名女演員實施過性侵,還對她們發出死亡威脅以封口。
受害者之多,報道甚至要給她們用字母編號才方便敘述。
另外。
被控訴對女演員施行PUA、性侵的日娛黃金配角木下鳳華。
被曝對公司內男偶像潛規的娛樂公司高管大澤剛。
甚至,去年還極罕見地出現了一條女性藝人侵犯工作人員的新聞。
源源不絕,觸目驚心。
光鮮的娛樂圈背后的陰暗,如今看來絕不僅僅是一角陰影,而是埋藏水下的碩大冰山,無邊無際,難以估量。
但僅僅看到事件的發生是不夠的。
更重要的是,事件為什么總會發生?
從前文的案例里不難看出,日娛的性丑聞多數都產生于權力上的壓制。
但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這種地位上的差距似乎并不需要太大。
就像木下鳳華,說到底只是一個有些資歷的綠葉演員,而榊英雄也絕算不上業內有話語權的大導。
為什么能如此肆無忌憚?
原因在于,在權力的懸殊之外,性侵害往往還夾帶著各種對受害者的馴服術。
最常見的,是一種以事業為說辭的PUA。
日娛似乎存在一種風氣,即將演員接受不合理的性侵害,視為對藝術的獻身。
恰如水原希子指出的——
女演員“大方脫光”已經和“敬業”劃上了等號。
對女演員事業的綁架威脅,是許多上述施害者的共同手段。
例如,據《文春周刊》報道,木下鳳華侵犯女演員常用的一個招數就是約她們到家中“指導演技”,過程中再借機發火辱罵演員的業務能力糟糕,引導她們的情緒崩潰,再然后便是故作溫柔、趁人之危。
一整套程序下來,便是抓準了新人演員的心理薄弱點猛打,利用她們初入演藝圈的恐懼和未知,進行精神操控。
如果被拒絕,還會繼續用事業發展威脅對方就范。
當性侵害混合上職場PUA,對受害者帶來的將會是身心雙重的摧殘,許多女演員便是在這種未知的恐懼里被迷了心神。
因為陌生,因為害怕,所以更容易被操縱了思維。
而另一種形式的馴服,則是把性侵害常規化。
當侵害者重復了一萬遍“娛樂圈就是這個樣子”,并且聯起手來共同把這一謬論制定為鐵律,那么,再齷齪的行徑也可能被包裝成尋常。
最典型的論調有有這么幾句——
“娛樂圈就是這樣的”
“女演員都是這么做才能生存下去的”
“不做這種事根本沒法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
潛規則被表述為顯規則,而邪惡也越來越不需要遮掩。
水原希子此前還講述過自己還在當模特時的可怕遭遇——
當時她在拍攝一組需要半裸的廣告時,公司里20多名中高層男性突然全部涌入攝影棚,以確認工作、指導拍攝為理由,明目張膽地參觀起來。
因為這是工作,是公司的傳統,是20多個人都不覺得不妥的日常“視察”,所以她就必須配合。
看見沒?
經過大多數人,尤其是大多數掌權者同意后的說法,無論令少數人如何不適,它都可以被合理化成無從拒絕的要求。
而且,這種折磨是可以極其漫長的。
日本攝影大師荒木經惟,一直以前衛的情色攝影聞名于世。
而他長久以來的靈感繆斯KaoRi,卻在十五年之后忍不住控訴了荒木經惟的對她的侵害。
她自稱和荒木經惟并不存在除搭檔外的任何親密關系。
但在這些年里,她需要忍受荒木無時無刻的相機窺視,盡管她做再私人的事,也隨時會有鏡頭瞄準她。
另一方面,還有完全無視她權利的剝奪。
無合同拍攝、強制裸體、不給酬勞,甚至不經同意就把她的私密照片以“KaoRi性愛日記”這樣的題目出版。
甚至直到她因反抗而辭退后,象征著她恥辱的照片仍在四處展覽,繼續為荒木經惟賺入財富。
當然,類似水原希子那樣被一群人凝視的經歷她也有。
而荒木經惟當時對她說的話很有代表性:
“(他們)是來拍我的,并不是來拍KaoRi你的”。
在這些真正擁有權力的人看來,受害者并不是一個個體,而更像一件成就他們的物件。
一切都只關于他們,而不關于弱者。
而當被侵害者的地位都被貶損到了這么低的程度,性侵害能不變成可怖的“貴圈日常”嗎?
荒木經惟后來對KaoRi的控訴給出了回應——
傲慢,自負,冷漠,藝術成了他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很容易理解的是,能夠毫無忌憚地做出這些行徑的人,是很難有任何悔過之心的。
因為從頭至尾不曾以“人”的視角審視過受害者,便想不到自己何罪之有。
恰如園子溫和榊英雄的兩封語焉不詳、毫無誠意的道歉信。
一個,是對著觀眾和工作人員賠不是;另一個,說自己傷害了獨一無二的家人。
真正受到傷害的人被巧妙略過,真正該被批判的罪行被降級成了“讓觀眾沒電影看”。
堪稱無恥。
演藝圈的性侵害從來不是新鮮話題。
反對演藝圈性侵害的運動舶來自好萊塢,但它在東亞生根發芽時,我們看到的,并不比大洋彼岸要光彩。
韓娛,有相繼被爆出性丑聞的姜至奐、樸施厚、嚴泰雄等人,全都是名氣頗盛的大勢演員。
而場景轉換到國內,港娛臺娛的一些黑暗歷史我們再熟悉不過。
而在聲量小很多的內娛,披露的少,看見的少,也不意味著就沒有。
性侵害本身是一種極致的恐怖。
但在水原希子的事件上,我看到了另一重危險——
在此類新聞的不斷復現中,人是會慢慢“脫敏”的。
在閱讀了無數條大差不差的丑聞后,職場霸凌、PUA、潛規則、生命威脅帶給人的第一眼震撼力都被削弱了。
人們開始忽視,厭煩,甚至質疑求救者。
當然,這種結果除了需要我們反思自己的共情力,也的確與泛濫的信息虛假有關。
還記得前年刷爆熱搜的“羅冠軍事件”嗎?
一位女網友控訴自己前男友羅冠軍對自己進行了強奸與PUA,以及逼自己流產、嫖娼、強奸其他女大學生等罪狀。
但在網友對羅冠軍進行了近一周的口誅筆伐及人肉騷擾后,事件來了個驚天反轉——
該女網友通過律師承認,這只是一次惡意的污蔑,羅冠軍從未強奸過自己。
這種走偏了的反向獵巫,無疑在不斷增加大眾面對此類事件時的心理負擔。
如果又是誣告怎么辦?我怎么判斷真假?因為她是女性我就要無理由站隊嗎?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成了不少人的首選。
沒錯。
我絕對同意我們應該對再爆炸的傳言也保持審慎的判斷力。
但我不愿意看到的是,女性為自己發聲的成本被再度提高。
因為,性侵害不會只存在于娛樂圈,而是每一個人都可能遭遇的磨難。
飄之前曾聊過一部高分美劇,《難以置信》。
它改編自真實案件:瑪麗報警聲稱自己被性侵,但在接受了一段時間的調查后又推翻了自己的口供,聲稱那只是一個夢,因此被指控虛假報警。
但兩年后當警察調查另一起性侵案時,卻意外發現瑪麗是真的遭受過性侵。
瑪麗為什么寧愿遭受指控和處罰也要否認明明發生過的事?
原因便在于,說出真相的過程實在太艱難了。
對著他人一遍遍重復自己的創傷經驗,被質疑每一處細節的真實性,因痛苦而產生的記憶錯亂會被視作謊言,而對性侵者的恐懼更叫她們難以開口。
一開始女性開始紛紛訴說自己的遭遇時,我們受到的是鼓舞。
但在太多的沖擊之后,我們的共情力似乎麻痹了。
不止是不愿意隨便發聲,是連耐心和關照都不再愿意輕易給予。
當然,我絕不是在說我們應該盲目輕信任何控訴。
但面對他人一切可能的不幸,我們都應該保有最起碼的尊重、善意和關心。
讓水原希子崩潰大哭,讓KaoRi忍辱十幾年,還有讓瑪麗放棄求救的,其實是同一種東西——
漠視。
千百個人的訴說里總會夾雜著謊言。
但,哪怕里面有一個真實遭遇著痛楚的“瑪麗”呢?
我們的審慎,真的有可能會扼殺一個求救者的信心。
因此,請務必讓每個性侵的受害者都能放心大膽地說。可以不輕信,但請別一上來就先用冷漠和質疑湮滅ta的傾訴欲。
飄想用日本女藝人中川翔子在日娛的這場動蕩里說的一段話,送給每一位讀者——
“有夢想的年輕人們,永遠不要接受強權的性騷擾要求,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權力,你不會因為順從得到工作,不會因為順從成名”。
最重要的還有這一句:這個世界的規則不是這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