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以后,和母親相聚的日子越來越少,我最難忘的是小時候母親做的炒臘肉。
四面泥墻,兩間小屋,一扇窗戶兩扇門,墻頂上鋪蓋著厚厚的稻谷草,這是童年記憶里的小屋。房梁上掛著一個V形木勾,木勾上拴根繩子,繩子末端再拴個木勾,上面那個木勾掛房梁,下面那個木勾用來掛“硬貨”——煙熏臘肉。每逢臘月快要過年的時候,各家都要殺年豬,我家也不例外。所謂年豬,就是只有快過年了才殺,一年就殺一次,是家鄉一個傳統的年俗。年豬過年吃不完,剩下的就會制成煙熏臘肉,留下來招待客人或者自家慢慢吃。
殺好的年豬,將肉分塊后,母親總是很耐心地給每塊肉抹上一層鹽,掛起來晾上一個晚上,隨后再找來一些木材熏。木材是有講究的,母親說柏香樹熏出來的臘肉又香又好看。母親寸步不離地守著火堆,火光總是烤得她面紅耳赤。我曾問過母親,臘肉那么高,我也夠不著,想偷吃也偷不了,干嗎還老是守著它?母親哈哈一笑說:“這熏臘肉需要小火慢熏,火太大會把肉燒爛。”
熏好的臘肉都是集中在房梁下的木勾上掛著,三五塊,不多也不少,卻是接近一年的存貨。小時候除了盼望過年,就是盼家里來客人。過年能吃得上肉,平時只要家里來客人,母親也必定會割上一截煙熏臘肉、炒上一盤,端上餐桌請大家食用。
炒臘肉吃著香,但是做起來麻煩。尤其是熏好的臘肉掛得時間一久后,就會回潮長小花。母親每次從木勾上取下煙熏的臘肉后,都是先在爐火上燒一下豬皮,然后用熱水浸泡,再用菜刀反復刮洗,最后切成薄片,配上蔥姜蒜外加其他小菜。洗是關鍵、切是核心,把臘肉洗干凈切出薄片就算是成功了一半。母親很有耐心,她做的炒臘肉我是百吃不厭。
入伍前的那個晚上, 11點多,父親接到通知說讓我第二天早上8點準時到武裝部報道。那時候路況不好,路窄還坑坑洼洼的,從家里出發到縣城武裝部,坐車都得兩小時左右。凌晨快5點的時候,我在迷迷糊糊中被叫了起來,母親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起來了,給我做了一碗炒飯,還炒了一盤臘肉。母親說:“趕快吃點,填填肚子……”桌子上擺著香辣子蛋炒飯和干辣椒炒臘肉,雞蛋大塊成型和米飯融合在一起,炒臘肉除了少許的姜蒜和干辣椒外,全是偏瘦的臘肉。
母親考慮到去武裝部報道的時間緊,如果從家里出發再到鎮上轉車,既耽擱時間還比較麻煩,決定干脆直接包個車去,上車的時候,她背了個小包。一開始我是不打算讓母親送我的,因為我知道母親暈車,送我的話一路上挺受罪的。果不其然,上車沒多久,母親就開始暈車了。母親一路從頭吐到尾,途中還不忘問我:“餓了沒?要不要在車上吃點東西?”那時我還不知道母親把香辣子蛋炒飯和炒臘肉打包一起背來了。
一路顛簸一路暈,車終于來到武裝部的大門前。我們下了車,進了武裝部的大門,我們是最早到的。上大巴車前,母親叫我把剩下的臘肉帶在車上吃,我說不用了、麻煩。我轉身上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大巴車緩緩前進著,父親向我揮了揮手,母親什么也沒說,也沒有揮手,就是一直看著我,慢慢跟著大巴車目送我。
入伍兩年后,我沒有選擇退伍,如愿留在部隊。接近第四年的時候,我休假回家,進家門剛坐下,母親從廚房里端出盤子擺在桌上,這次的菜有好幾個,其中就有炒臘肉。那天我在路上其實已經吃過了,看著桌上的炒臘肉,我瞬間想起了入伍時的情景。
在隊這幾年,每逢臨近春節,母親都會在電話里噓寒問暖。
后來我回家過年,回家第二天就殺了過年豬,只是給分塊的豬肉抹鹽、上架、找木材之類的活,我們沒有讓母親操勞了。火堆旁,我看見母親坐在那里,手里的火鉗扒著木材燒盡了的柴灰。后來父親過來了,哥哥妹妹也過來了,一家人一邊烤火一邊嘮嗑。
眼看假期就快結束了,臨別前天還沒有亮,外面在下雨,我讓大家都進屋去,出發走了幾步,回頭看見母親打著雨傘站在門口。母親臉上的皺紋多了很多,頭上的白發更是數不勝數,只有記憶里熏臘肉的味道,跟她對我的愛一樣,未曾改變過。
來源:解放軍報客戶端
作者:付洪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