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刷到一條熱搜,心中頗有感慨。
#中戲2018級表演系今日畢業答辯#
感慨的,一是這些新人們居然已經到了出師的時候。
但另一方面,我不免也略顯刻薄地想,他們,真的到出師的時候了嗎?
說實話,除了易烊千璽有幾部拿得出手的作品,其他幾位戲齡不短的同學,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這倒讓我想起再前一陣熱搜上的熱餑餑:中戲96班。
這個班的學生,如今看來就是個大型神仙打架現場:章子怡、秦海璐、劉燁、秦昊、梅婷、胡靜、曾黎、袁泉……
每一個拉出來,都是值得專門寫文介紹的人物。
然而比起粉絲歡天喜地發大字報的后生,星光熠熠的他們卻因為“厭學”翻紅了。
由此,也引發了網友對他們的一輪考古熱。
連學都上不下去的他們,是如何變成傳奇的96班的呢?
他們的星光,當然有時代的垂青,個人的努力。
但若翻開這星光的背面,卻發現造就這輝煌星光的,沒有什么高不可攀的技巧,也沒有如今流量時代的走紅套路。
能在演藝圈闖出一片星路的他們,靠的不過是一種再簡單不過的信念。
一種對成為一名“好”演員的追求。
這個答案聽起來一點也不新鮮,甚至略顯俗套。
但,細看下來你會發現, 昨日時代的俗套,早已變成今天的奢侈。
96班的“退學門”在如今看來完全是笑談,但如果時間往前倒幾十年,你會發現,他們的焦慮都是真的。
焦慮啥?
當年中戲的嚴苛程度真不是鬧著玩的。
都不說別的,先談怎么考進來。
96級中戲表演系學生,是常莉老師在全國近萬名考生里千挑萬選,通過三試才篩出來的。
留下區區20人。
但這段大浪淘沙時的初選也才只是開始。
這幫幸運兒們不會想到的是,讀中戲的壓力能有多恐怖。
第一關,大一的所謂“甄別”——20名考生再度回爐,再淘汰一波不適應、不適合學表演的學生,交不上來作業,或者作業不合格的,直接就是開除。
但一群剛入學的雛兒哪來的本事排作品啊?
年少的章娘娘一度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做夢上。
在這種高壓下,96班除了玩命也沒別的法子了。
排練場得起大早來搶,為了占位連飯都得當場解決。
因為排練場不允許過夜,還得和值班室工作人員斗智斗勇,半夜趁沒人點著蠟燭繼續排。
但辛苦還是其次。
對于這群生瓜蛋子來說,無法在這種毫無目的機械重復中摸到表演的門道,找不到“開竅”的法門,其實才是最磨人的。
當年的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通通被這種愁煩和痛苦籠罩。
被公認專業最好的袁泉當時壓力大到,經常要跑到安定橋上大喊來發泄。
優等生尚且如此,當年在96班吊車尾的劉燁和章子怡就更慘了。
學舞蹈出身的章子怡,一開始對表演毫無概念。
按常莉話說:原先跳舞時什么都不用想,用肢體表達情感,現在得說話了。
換句話說,她曾經習慣的表達方式現在全不好使了,都得重新學。
而成績不好還社恐的劉燁就更難受了。
因為性子悶,班里沒人愿意跟他一塊搭戲,他更不愿意找人搭戲。
壓力大時,只能半夜下著大雪一個人跑什剎海去哭。
好在,這兩個困難戶還能彼此照應。
雖然也只是換一種方式沒轍——大一最后的匯報作業,這倆大仙在deadline還沒交出作業。
實在沒有辦法,湊錢請了一個大四的師哥吃了一頓飯,人家肯幫忙才排出來的。
費盡力氣,這倆人也總算是沒被開除。
但回過頭來,這段學習生涯依舊是96班們最難忘的日子。
比如秦海璐,回憶同學們熬夜排作業的場景時,她用了“可愛”二字。
那些笨拙的、無助的、茫然的過往,是難以略過的成長體驗。
我覺得最難忘的是
大家一起熬夜在排練場
然后各種因為排練不出小品
各種苦惱的
那種丑態 愁態 窘態
我覺得真的太可愛了
且,雖然當年被折磨得自信心全無。
但這種不自信,恰恰也在他們內心激發出了一種想要變得更“好”的念頭。
正如劉燁所說的:
中戲真的是培養學生啊
我跟你講
我特別懷念那個時候
那會就是對表演的熱愛
跟要表演的這個學習的勁頭啊
特別好 特別殘酷
那個時候,在班里誰的表演成績好,就像天一樣。
無疑,96班如今的優異,完全是這么磨出來的。
“退學”笑話讓人莞爾,不過這背后的好演員成長史,其實才是最讓人著迷的。
96班之所以傳奇,是因為他們是最經常和“好演員”三個字掛鉤的。
而他們的“好”在學生階段的表現,就是他們始終有向表演藝術靠近的驅力。
培養出這種意識,得歸功于他們的班主任,常莉。
首先,進入星光熠熠的中戲,面臨的第一大心理關卡就是虛榮。
比如當年的章子怡,讀書時就一度非常羨慕輟學的梅婷和可以張國榮合作,戴CK墨鏡。
劉燁對當演員的好處也門兒清:
一年級可以買個BP機
二年級可以買個手機
三年級可以買臺車
四年級可以自己買套房
考這個專業,說沒有名利上的欲望,又有誰信呢。
但在校學習的那幾年,常莉教會這群人的,是要把眼界和格局打開。
別急著掙錢,先學會走路。
要知道,哪怕再自卑,在90年代中戲學生也是完全不缺市場的。
拍廣告,拍畫報,拍電影,拍電視劇……總有找上門的錢賺。
但常莉的手指縫窄得很——如果不是好的本子好的導演,絕對不會放人。
你要接本子 劇本好 導演好
組好 這組特別好
你有收獲再回來
你就不當明星 也很有收獲
不然的話你自己能栽在那
導演什么程度才算“好”?
對標的是謝晉、陳凱歌、張藝謀、斯皮爾伯格。
常莉有個理論,后來也變成了96班的集體意識:不ok的片約=浪費生命。
當年中戲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即大一大二的娃兒是不能出去接任何拍攝的,只有到大三大四才能去試試水。
按常莉的說法,不讓拍戲是因為“風險”太大——在那時候,拍一部戲足夠讓一個人走紅了。
你會說不對啊,這不該是好事嗎?“出名要趁早”應該是什么時候都不會出錯的金規玉律吧,更何況如果讀中戲就是為了當明星,早點實現豈不痛快?
但這恰恰從側面解釋了96班的特別之處——他們接受的教育從來不是結果論的,而是過程論的。
更明白地講,在90年代的中戲,即便你提前躍升成了“演員”也不算數的,非得在四年里真學到本事,你才算有畢業的資格。
而再說這“本事”,它也不光就指演技。
要知道,一種知識但凡被冠上“技”這種稱呼,免不了就是會顯得比較表面功夫。
換言之,它是可以被磨出來、練出來的。
而哪怕只是一個窮大學生,若搭上了老謀子這樣的導演,日后會缺機會磨煉嗎?
因此,演技的身法還不是最關鍵的。
真正需要傳授的要緊心法,用常莉的話講,是在“藝術上”的。
我將之提煉為“審美”二字。
章子怡在《我的父親母親》中的驚艷亮相。
劉燁在《那人那山那狗》里讓人過目難忘的一瞥。
其實不同學年差的不止是一學期半學期的專業課,或者多幾次的小品排練。
而是一種意識——等待好作品的耐心,對藝術的感受力,以及對表演的敬畏心。
自認沒什么稟賦的劉燁,后來感慨大三大四才是他開悟的時候。
而章子怡在拍完《我的父親母親》后也并沒有飄,而是回到了校園,繼續韜光養晦地繼續學業。
甚至還在為畢業后能不能分到個好單位發愁。
但幾年間養出的韌勁沒有辜負她——不久后,她便得到了另一個角色,而這個角色的重量比起招娣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臥虎藏龍》里的玉嬌龍。
等待實際上是中戲教給96班最重要的一課。
要耐得住性子等羽翼漸豐,等審美成型,等機會來臨。
且坐過幾年板凳的人,往往也更懂得如何把路走得更遠更長。
當年成名后的章子怡仍然會全身心投入地排演小品,一次表演時被玻璃扎破手,她按著動脈愣是等演完了才就醫。
而這種瘋批精神,恰恰就是成就這個初見不惹眼的女孩的根本原因。
又如秦海璐。
如今無論活躍在哪個舞臺,仍舊習慣于百分之百地在付出自己。
她的信念是:3天磨的劍和30天磨的劍還是會有差別的。
至于96班里最低調又在國際影壇最出風頭的秦昊。
常莉老師的教誨仍然刻在他作為一個演員的骨子里。
常莉有段話說得非常精要——當明星最重要的東西其實在于內化的素質和底蘊。
如果96班真有什么特別之處,那或許就在于他們從來著重學的就是內功。
但比起復習96班的傳說,我們更關心的問題或許會是——為什么他們只能變成“傳說”?
這種氣象是再無法復制和重現了嗎?
我不敢下斷言,但也很難抱有多樂觀的態度。
至于原因,也是聽得人耳朵生繭的老論調了:環境。
如今的整個娛樂圈大環境較之90年代早已發生天翻地覆式的變化,中戲的整個教育資源或許沒變(可能還更好了),但局中人的心思都已經漸漸不一樣了。
肉眼可見的是,如今藝考已然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架勢。
但在彼時的中戲,選拔學生的標準其實也并沒有多寬松。
就說常莉的“八大金釵”,若非在藝考里展現了足夠的潛力也絕不可能入選。
章子怡藝考時表演的是一段表現勞動婦女的朝鮮舞。
而這段舞蹈打動常莉的點在于,當時如此瘦小的章子怡居然能表現出如此大的能量。
到現在看,不惹眼外表下強大的野心、勁頭,不正是章子怡在內娛難以取代的關鍵特質嗎?
還有秦海璐。
當年她報考中戲的理由,在如今看來是能被一些網友破防大罵“婚驢”的程度——為了拿個大學文憑嫁得更好。
但來意奇葩,卻不影響她依舊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工旦角出身的秦海璐一段京劇就讓常莉無比驚艷——居然有學生能這般嫻熟地在大青衣和刀馬旦間無縫切換。
放到現在看,這暗含的就是一個演員對角色的適應性和掌控力。
更別說被北電96班和中戲96班搶著要的袁泉。
當年她表現好到什么程度?
常莉為了搶到她給她父母手寫了整整六頁紙的陳情書。
但即便是這樣好的資質,進入中戲也只是起點,而絕非頂點——入學就該是傳奇的袁泉在入學后最大的感受,是“天空都是灰的”。
因為,在中戲的自己實在是太普通了。
前文飄聊到96班的恐懼。
說到底,這種恐懼是一種夾雜著茫然、自卑與敬畏的復雜情緒。
但也恰恰是恐懼,給了他們去進步、成長的推力。
但如今是什么狀況呢。
藝考依舊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但比起一場選拔演藝圈新生軍的考試,它逐漸更近似于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儀式。
不信看前陣子藝考放榜時的粉圈宣傳大戰吧。
也不管文化分能不能過,過了四年大學能不能畢業,畢業了能不能走得順,總之過了藝考,就已經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成績。
而參加藝考的人,又有多少還留著那種恐懼?
更多怕的,應該是再來一次文化分不及格的打臉笑話吧。
這聽來戲謔,但細品下來,我其實也很無奈。
丟失恐懼,幾乎已經成了整個內娛的弊病。
如今中戲北電的錄取名單里充斥著太多年少成名的明星,他們沒有負擔,也不會有太多焦慮。
而對于其他的一些人,臉便是未來進入演藝圈最好的入場券了。
不怕說點得罪人的話:這一屆中戲北電的新生演員,真的禁得起檢驗嗎?
前陣子引發群嘲的王俊凱,在新劇里木到連基本的眼神情緒都給不到位。
翻身困難戶吳磊自不必說。
有誰還記得他當年那條被北電圖書館催還書的熱搜嗎?
當無數網友紛紛轉發并配文“我本人”時,我只覺得蹊蹺——普通大學生也就算了,擠入北電區區十數人表演系的,至于兩年里連本表演教材都讀不完嗎?
再說大眾印象分比較高的。
易烊千璽,國內最重要的獎項已經提了個遍,在新生軍里算得上出類拔萃。
但表演學到大四,臺詞基本功依舊存在口齒不清的毛病。
劉昊然,當了這么些年的電影咖依舊在吃少年感的老本。
至于風很大的《平原上的火焰》能不能成為一場翻身仗,我想連他自己可能都沒底。
我倒不是想拉出劉燁、秦昊這種級別的演員拉踩新生代。
只是,如今不少演員的確沒有了當年96班所帶有的特質——或者說他們都多了一種特質:太自信了。
就像我此前寫過的,內娛明星熱衷的“自我捧場”行為。
甭管演成什么樣,他們永遠覺得自己是對得起科班出身的。
那么,我們如今對96班如此津津樂道,真的是在懷念這代演員嗎?
應該說,我們懷念的是一種氛圍。
它催生好的教育,好的意識,好的審美,好的演員。
甚至,是一種好的羞恥心。
而現在這種氛圍,在內娛的空氣里已經淡到聞不見了。
其實每個時代都不會缺乏有天賦的演員,有資質的人才。
但土壤不一樣了,結出的果實,當然也很難甘甜如舊。
我們的懷念不在于回不去了,而在于無法復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