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若湘
《隱入塵煙》這部電影算是今年帶給我的一份驚喜。在這個無法言說的2022年，嘈雜的世界，紛亂的生活。戰爭、封城、病毒、核酸。網絡的叫囂和現實的無奈，充斥著我們的身心。百年不遇的高溫交雜著焦灼，讓人隨時可能爆炸的情緒。還好，還有一部慢節奏的電影，讓我愿意奔赴，讓我心流涌動，帶著敬畏安靜觀看。
這部電影讓人有些上頭，看完后影片中的很多影像會讓我反復想起。比如新婚之夜，貴英因為尿了褲子一直保持坐著，等老四睡著了，她趴在炕上撅著屁股用火爐烤尿濕的褲子；比如兩人給老四爹娘上墳結束后坐在沙丘上休息，金黃的沙丘、湛藍的天空，兩個窮困的人互相推讓著難得吃到的麻花；比如兩人一起播種，老四突然說把你的腳印種到土里，是不是會長出好多腳印來；比如說，兩個人用借來的雞蛋孵雞娃娃，燈光從紙箱的洞洞中照向破陋的房屋，那滿屋的燈光和兩人的笑容，讓貧困卑微的生活也有著讓人欣慰的氣息。
電影講述的不僅是農村的莊稼人生活，還是莊稼人中的邊緣人，莊稼人中最卑微的人。老四木訥、寡言，極度貧窮，面對陌生人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貴英跛腿、殘疾、還會不受控制的尿褲子。兩人是家人的累贅，想盡辦法想要甩掉的包袱。成家后輾轉住在村子里別人不住的破舊房子里，連1個雞蛋都要跟鄰居借。貴英喜歡看電視，卻只能在借雞蛋和磨麥子的時候在人家的角落里偷偷瞄上幾眼。
就是這樣一對讓人遺忘在人世間角落里的夫妻，憑著頑強的生命力，憑著對土地的熱愛和信任，憑著對生活的希望，相濡以沫的艱難生存著。電影剛開始時，覺得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生活離自己很遠，看到后面仿佛越來越覺得熟悉，我們從小到大，一定見過或者聽說過類似的人。他們也許是父母口中的可憐人，也許是鄰里間茶余飯后的談資，也許是每天放學路上你常碰見卻自動忽略的佝僂辛苦的身影。
電影沒有刻意去美化和歌頌苦難，沒有多余的煽情橋段。觀眾在這樣慢節奏的情境中，看著電影里麥子的四季輪回，看著主人公拼命賣力地為生存辛苦勞作。用過于宏大或者拔高的字眼去描述，反而會破壞電影所要表達的主旨。多少生命，其實就是這樣卑微安靜的活著，他們承受歧視的環境，被利用，被輕視，被放逐。而他們有著自己希望，和自己內心的公平秩序。土地不會欺負他們，種一袋麥子種子，別人收獲幾十袋，他們也收獲幾十袋。他們的雞鴨、豬和驢子，對他們的留戀和忠誠，哪怕趕也趕不走。
老四給村里那個欠著大家錢開著寶馬車的體面人獻血，貴英每次看著都心疼至極。獻了無數次血，體面人的兒子不過送了兩件衣服，還在給地租時從老四的地租錢中扣除了。雖然扣除兩件衣服的120塊錢是老四主動提出來的，只是那個兒子笑瞇瞇又輕視的模樣讓人替老四不值。轉念一想又能夠理解老四的這種做法，這是他的尊嚴吧，他難得能夠讓自己也處于一個主動的地位。
影片中兩位主人公的感情是讓人最受震動的故事。兩個卑微的人在一起沒有互相嫌棄，在困苦的生活中互相支撐和愛護。電影中海清的演技真的令人擊節稱贊。她把一個農村的殘疾婦女演繹得如此真實，讓人欽佩。
我不知道能否用愛情兩個字去定義貴英和老四的感情。他們不是茫茫人海中那一次回眸，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他們是無奈的結合，是被主流社會拋棄和嫌棄的人。除了彼此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互相取暖，互相支撐。在這個世界上，在別人那里，你如草芥，是否痛苦是否受傷無人在意。只有對方的世界，你是重要的，是獨一無二的。
只有他不嫌棄她隨時隨地可能尿褲子，只有她會為了他在深夜寒冷的路口用懷抱捂著一瓶熱水等待，再沒有別人會多看他們一眼。這算愛情嗎？我不知道。但是不論貧窮富有，不論體面還是卑微，不論健全還是殘疾，你是另一個人的全世界，另一個人也是你的全世界。你們因為擁有對方才擁有暢想和希望，才擁有安全和篤定，才擁有勇氣和力量，那這難道不是愛情嗎？
所以定義成什么感情，仿佛并不重要。他們只有在對方面前才最輕松自在，才感受到活著的意義，才對生活有向往和希冀。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創造自己的生命價值，讓兩個連一個屋檐都不曾擁有的人，蓋屬于他們的房子，養屬于他們的雞鴨牲畜，收獲屬于他們的糧食，暢想屬于他們的未來。期待著收獲了糧食賣成錢買一臺電視，到市里看病。說這些的時候，他們臉上和心里都是甜蜜的，雖然現實無比殘酷。
影片中二人辛苦一年的收入不過三千多元，去掉種子化肥農藥一千五百多元，真正收獲的錢能夠買電視和看病嗎？不過就算不可以，只要兩人還擁有彼此，就還擁有明年、后年，還擁有希望和目標。而貴英不在了，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曾擁有過的活著的感受，那種真實存在過的幸福，哪怕是最卑微的幸福，也不存在了。
當老四把那個隨著他們四處搬遷的囍字從墻上摘下來，換成貴英的遺照時，老四的生命力就被抽離干凈了。在這個世界上，那個愿意陪你隱入塵煙的人消失了，無處可尋。生活的百般滋味，只剩下孤寂、落寞和一聲嘆息。
他只能跟隨她而去，一起隱入那個依然如塵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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