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回來了。
這個暑期檔,大批電影上映,有點疫情前內味兒了。
經歷了大半年無戲可看的日子,這波一次滿足。
這其中引人注目的當屬“含騰量”百分百的《獨行月球》,票房已超二十六億。
圖源:淘票票
足以證明,在疫情當前,觀眾有多渴望在影院能看到放松一樂的喜劇了。
但,上次在電影院被逗得哈哈大笑是什么時候?
大家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喜劇越來越不好看了。
連“馬冬梅”造梗出圈的《夏洛特煩惱》都已經過去了七年。
我們還能有好看的喜劇電影嗎?
笑了幾十年,怎么就笑不出來了?
時間回到1980年,周星馳跑起了龍套,在周潤發主演的《上海灘》版本中,不過刷臉三秒。
內地的葛優,三戰藝術院系,終被錄取。
彼時的他們,也許未曾想到,坎坷的演藝生涯才剛開始。
1988年,米家山要籌拍《頑主》,葛優來劇組串個小角色。導演一見著這人,跟自己的選角要求不能說一摸一樣,只能說如出一轍:“帥哥美男,賢妻良母,一概不要,就給我找長得有特點的。”
圖源:《頑主》
葛優從個小角搖身一變,成了“3t公司”的合伙人,憑借一種悠然的、輕蔑的冷幽默的氣質,一炮而紅。
這花了他將近十年。
再后來呢,又碰見了馮小剛。二人搭檔,正式開啟內地的“賀歲片”先河,為一批批觀眾在春節奉上輕松詼諧、捎帶插科打諢的小市民喜劇。
誰不記得“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這句暗號呢
那頭的周星馳,這年雖還在演小配角,卻因拍攝《捕風漢子》被李修賢慧眼識珠,無厘頭的搞笑風格也在此片初見端倪。
1990年,終于憑《賭圣》一戰成名,周氏無厘頭喜劇成了喜劇史上無法繞過的一筆。
圖源:《賭圣》
千禧已過,一個倒霉附體、窘相頻出的日本士兵,在中國的大好山河中,《舉起手來》。
圖源:《舉起手來》
緊接著,是幾個神經質的瘋子,為搶奪一塊《瘋狂的石頭》,走進觀眾的視線,上演了一出癲狂極致的黑色喜劇。
圖源:《瘋狂的石頭》
而這幾個瘋子里,有個“很好笑”的光頭,帶著因《士兵突擊》火起來的“傻根”,一起《人在囧途》。
小成本,高票房,打響了“囧”系列的第一槍,創造了“囧”系列,也創造了中國第一部過十億的國產電影。
圖源:《人在囧途》
所有人猛然驚覺,喜劇這玩意兒實在是太賺錢了。
那幾年,成堆的高票房、爛制作。
鄧超的《惡棍天使》,由十二萬人打出的4.1分低分,票房過6億。
3.7分的《大鬧天竺》,在一片罵聲中拿到7.5億票房。王寶強心知肚明這是部爛片,“欣然”捧下當年的金掃帚獎,誠懇謝罪。
可,有能笑得出來的嗎?
也不是沒有。
“開心麻花”出品的《夏洛特煩惱》,借由穿越時空的外衣,懷舊與中年危機齊上陣,笑點煽情并存,成了當年的黑馬。
但,這匹黑馬卻與爭議相伴,一度成為“開心麻花”的創作桎梏——“低俗”。
圖源:豆瓣
還是新人導演的陳思誠,拍了部懸疑喜劇——《唐探》,這讓他拿下8.23億票房,也收獲豆瓣7.7的漂亮評分。搭上衍生的“唐探宇宙”的快車,更是收割超87億票房。
圖源:《唐人街探案》
但懸疑類型的疲軟,口碑的下滑,已變成ip宇宙無法忽視的困局,一張囊括的大網,還未完成,便已搖搖欲墜。
《你好,李煥英》的52億票房金光閃閃,一躍為中國電影喜劇的新頂點,可“太好哭了”卻是對一部喜劇的評價,實在難被當作傳統“笑死人了”的對喜劇的期許。
圖源:《你好,李煥英》
新人蓄力不足,老將也無法支撐。
在藝術創作中,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任何一套招式可以在任何一個語境下永立于不敗之地。
江郎才盡是所有創作者亟需面對的慘烈境況。
越來越少的人會再因“欠周星馳一張電影票”走進電影院,《新喜劇之王》的全面撲街,根源于對“過去”的拙劣模仿,“講老梗,賣情懷,炒冷飯,小人物的努力、奮斗終成一句空喊的口號”。
而當初靠小市民喜劇起家的馮小剛,時隔十幾年,又按照《甲方乙方》的殼子,整了出《私人訂制》,結果惡評如潮,敗走麥城。
《甲方乙方》,一語成讖:“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我們又何嘗不懷念那個笑聲不斷的喜劇時代呢?
人人都是喜劇人
一個事實是,“逗您一樂”其實越來越容易了。
圖源:《圓桌派》
已經很少會有一個家庭守在電視機前,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笑聲同頻。
當下,每一臺手機都裝滿了五秒一個笑點的內容,供你所需。
那個我們曾不可或缺的喜劇戰場,迎來的幾乎是毀滅的打擊。
1993年,中國大陸第一部情景喜劇《我愛我家》橫空出世。新穎的手法,對長幼有序、嚴肅刻板的大家庭的“挑戰”,無疑戳中了那個時代年輕人對于新式家庭的向往。一時間,火遍大江南北。
就問誰不愛“葛優躺”
但這第一部,卻也成了中國情景喜劇的巔峰。盡管還有《炊事班的故事》、《武林外傳》、《家有兒女》等佳作,但也未能逾越。
10年代后,除了《愛情公寓》這種爭議極大的“縫合型”選手之外,情景喜劇似乎已偃旗息鼓。
另一個更重量級的全家歡喜劇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現在每年春晚的語言類節目播出之后,往往只有吐槽與回憶并驅:
大批過去春晚的精華小品再度熱門,宛如諸神之戰,從陳佩斯到趙麗蓉,再到趙本山、范偉和宋丹丹,他們為一年一度的春節獻上新年伊始的潮流語和風向標。
接頭暗號,還是那句“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但如今的春節語言類節目,幾乎只剩下對網絡熱點的總結以及連好笑都沒有的尷尬。
而由群眾發起的、對春晚槽點總結的短視頻與段子,卻似乎比節目來得更搞笑一點。
好笑在民間。
移動互聯網時代,觀眾成為喜劇人。輕量化的創作下,是隨處可見的笑梗風潮。
打開b站,鬼畜區的魅力無人能敵,你可以看到無數種僅僅是同一熱點下的二次創作,在怪誕重復的剪輯方式下,可以收獲密集排列的笑點。
先后“構建”的來自群眾內部的偶像,在惡搞中呈現的是一種對生活嬉笑怒罵的解構。
“不講武德”的馬保國
百看不厭的經典劇集,也可以成為玩梗對象,伴隨著無數種荒謬奇異的人物拉郎配,笑聲也達到了緊鑼密鼓的程度。
林黛玉拉郎配
打開短視頻,是“永遠年輕”的喜劇人。
以分角扮演方式走紅的papi醬,前赴后繼地迎來“接班人”,分類五花八門,可以說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假如你當媽系列的超高人氣
依托于當下生活取材、伴隨著夸張詼諧的肢體語言,短平快的內容節奏,契合觀眾的觀看方式,因而收獲了一眾粉絲。
從“郭老師”的消失到“玫瑰女人”的嬌妻文學的興盛,不過一年,留給下一個新晉網紅的時間似乎并不會太長。
圖源:抖音
明星“黑歷史”也是樂此不疲的笑點轟炸機。
一朝美貌無人識,一聲“窮哈”天下知。韓國頒獎典禮的娜扎,因在公布名單時現場回音過大而下意識長拖音,得獎人的名字便變為鬼畜式的“窮哈”,成為無數次玩梗對象。
在b站擁有超高人氣的“窮哈”
關曉彤多年前發布的歌曲中出現的歌詞“你叉叉”成功解救被大家洗腦的“窮哈”。
突然火起來的斯琴高娃的“羊胎素”,全靠海情的“你是我的神”轉移視線。
一切皆可制造快樂。自然,與短視頻相比更為正式的綜藝節目也不會放過這塊香餑餑。
《歡樂喜劇人》的開播,開啟了喜劇綜藝的浪潮。
后起的《脫口秀大會》《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皆收獲高口碑、高收視率,捧紅了大批喜劇演員。
直到今年下半年,將迎來十幾檔喜劇綜藝,就差明面上告訴你“笑”這檔錢太好賺了。
當人人都能制造“笑聲”,“笑”也越來越隨處可見,在網絡段子和短平快的短視頻的刺激下,我們還會走進電影院,為一部需要目光停留九十分鐘、且大腦緊鑼密鼓跟隨劇情思考的電影買單嗎?
永遠偉大的喜劇電影
講個看似無關的現象:這年頭,大家沒那么“同情”演員了。
賣慘,在觀眾這兒行不通了。
前有十八線糊團選秀藝人自稱九個月沒工作沒錢,卻有錢上熱搜;
后有粉絲質問“這么熱的天,在太陽底下站一天給十萬,你愿意嗎”,借此突出“哥哥之不易”。
評論卻是養蠱的反噬。
即使搞營銷的手段,試圖跟路人達到共情的效果,借此吸粉,也抓不住痛點了。
折射出的,是整個演藝圈的“不食人間煙火”。
影視劇,是失真的底層人員在上海七千多租的房子,以此襯托生活不易;亦或是暗流涌動、卻和現實普羅大眾毫無關聯的中產生活。
“我一個月薪三千的,要同情一個因為沒有幾十萬的愛馬仕包包而擠不進富婆圈的小公司老板娘”。
《三十而已》中顧佳因沒有一個包包與富婆拍照被裁掉
喜劇同樣如此。
沒有根植于現實的情景,就拿著一個虛構的前提去展現難以成立的喜劇故事。
兩個胖子可以自動組成笑點,身體的窘態是笑聲的來源。
演未優卻已導的包貝爾
為了尋找從小養大的老虎,而踏上一場啼笑皆非的劫虎之路。卻忽略觀眾從一開始便難以進入這場奇異詭誕的前奏,而后續全方面的撲街與不好笑便來得理所當然。
馬麗和宋佳都救不了的《陽光劫匪》
還有的甚至連故事都不需要做,試圖靠著喜劇演員自身的身體作出擠眉弄眼的夸張表情,以此達到搞笑的效果,但往往是連好笑這一點都稍顯勉強。
喜劇電影想要好看,并非某個夸張的肢體語言或者出其不意的笑梗,實則先有好的故事,才能是好的喜劇故事。
而這故事的前提,得戳“小人物”的心窩,說白了就是咱最廣大群眾的心窩。
米家山曾在采訪中如此形容那年他看到《頑主》這部小說的感受,“我覺得自己忽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必須有一個嬉笑怒罵的方式,不用這么認認真真的。用諷刺的、調侃的,宣泄社會壓抑……我內心和王朔的魂完全一致。”
我們喜愛僅靠肢體語言撐起一部電影的卓別林,他的偉大,正基于那顆赤誠的心——“小人物的喜與淚”。
他的影片,充滿了溫柔與悲憫,飽含著對人類的同情與深沉的愛。甚至由于展示的部分過于“左”,被美國驅逐出境。
曾經有人這樣評價他:“他雖然不是唯一一個描繪饑餓的導演,卻是唯一一個曾經切身體會過饑餓滋味的人”。
因為深切體會過底層人民的痛,所以能創造出真實且動人的影像。
我們喜愛周星馳的影片,即使充斥著惡搞、無厘頭,但背后蘊藏的,卻是一些小人物關于殘酷世界的純真、美好與理想,最后,如同窸窸窣窣的雨點,洗滌靈魂,也為所有影迷構造一場天真絢爛的夢。
但,不相信這些的人,裝是裝不出來,拍也拍不好。
如今的喜劇,已經離小人物太遠了,也離他們的內心太遠了。
陳佩斯這樣談喜劇:“喜劇演員時常會以自身的苦難換取觀眾們的開心。”
人們因他人的不幸而發笑,這是“喜”的展現方式。這笑和人性的惡無關,僅僅是對自己所在環境是否安全的確認。
屏幕內的人,要比屏幕外的人低姿態,這是好笑的關鍵。而失去了這一要素,喜劇電影中的“喜劇”便無法成立。
基于此,我們仍可期待一個新的喜劇電影的時代的來臨。
我們擁有著最為便捷、最快速發現“新喜劇人”的方式,也享受著更為豐富、可獲取的真實生活的素材來源。在這個神經緊繃的時代,喜劇電影應當從人民中創造。
畢竟,對于不按套路出牌的生活,去用電影搭建一處“安全”的喜劇避風港,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得更加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