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毫無征兆地，一家見證了香港歷史之風云變幻的百年老店，蓮香樓，突然關門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感覺心里某處好久沒觸碰的閣樓角落，又空了一塊。
小時候對這家早茶店充滿了想象和回憶，還是因為一張照片。
張曼玉一席旗袍，婷婷裊裊，頷首低眉，眼角萬種風情。
那是《花樣年華》劇組看中了這里的港味，在蓮香樓舉行了開機記者招待會。
轉眼灰飛煙滅，記憶隨風而散。
正如兩個月前，陪伴香港數十年的珍寶海鮮舫沉沒入海底。
“昨日世界”仿佛確實越來越遠了。
就連近幾年的香港電影：《濁水漂流》《麥路人》《智齒》《殺出個黃昏》……
都透著一種曾經光輝燦爛，可惜近黃昏的消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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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似乎唯獨她不會。
每每看到她的近況，都充滿著生命力，沒有唏噓，盡是驚喜。
對，她姐還是在說張曼玉。
最近一次看到張曼玉的動態，是在一場時尚活動上。
她留著一頭張揚的紅棕色短發，穿著滿是大LOGO印花的另類西裝。
仔細一看，隱約還有腹肌。
她來到人群中央，當場為大家打碟助興。
誰能想到她已經58歲了呢？
何其自在的靈魂啊。
有網友說：“整個電影圈都在等著她重出江湖”。
這話一點不夸張。
五次金像影后，四次金馬影后，一次柏林影后，還有一次戛納影后，當之無愧的華語電影之光。
2004年，張曼玉息影，直到今天。
在此期間，她發過單曲，登上過草莓音樂節的舞臺。
也因為低沉的聲線，唱功備受爭議。
但她依然悠哉悠哉，享受著獨屬于自己的音樂人生。
想想張曼玉真的是好絕一女的！
她本是異鄉人，打英國過來香港揾食，一開始粵語都說不利索。
卻成為王家衛、杜琪峰、徐克、陳可辛、關錦鵬……一眾璀璨名導的繆斯。
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斷然不能缺少她活色生香的倩影。
現在港影難掩頹勢，張曼玉拍拍衣袖，又去追尋人生下一片云彩。
她完全沒有困在那個舊時代。
反而更像是香港電影路過了她的傳奇人生。
不只是天賦派
更是實干家
張曼玉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名場面。
那是1993年第12屆香港金像獎的頒獎典禮上，29歲的張曼玉剛憑借《阮玲玉》獲得影后。
她舉著獎杯，笑著說：
“拿幾次獎總會學會一些道理，比如事后總有人說：‘不應該她拿’，以前我會介意，但現在我學會：
獎在我手里，任憑你說什么都可以，我不管。”
云淡風輕，但是Slay爆表。
這個截圖時常會在粉絲為自家小愛豆辯護時擺出來。
就好像在說，連曼神都有被嘲“花瓶”的過去，所以莫欺少年窮。
但張曼玉付出過什么，卻鮮有人討論。
那并不是一條順暢的道路，是屬于張曼玉的花瓶奮斗史。
張曼玉出道，是作為港姐亞軍。
當時的她身型姣好，氣質甜美，還有可愛的嬰兒肥，給人的感覺很鄰家。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看，應該跟現在的流量小花差不多。
張曼玉有著不錯的資源，電影處女作就是1984年王晶執導的《青蛙王子》。
她跟鐘楚紅飾演一對閨蜜，分別愛上鐘鎮濤、陳百祥哥兒倆。
張曼玉在英國長大，回香港演戲，粵語都說不利索，臺詞都是一點一點啃下來的。
再加上她是選美出身，演技那叫一個稚嫩。
好在演戲最初那幾年，都是這種輕巧搞笑的愛情喜劇片，不怎么需要演技。
現在回看那時的張曼玉，20歲的臉滿滿的膠原蛋白，有種偷用媽媽化妝品的既視感。
同年，她還跟沒成名的張國榮、歌壇新秀梅艷芳，合作了一部講述三角戀的浪漫愛情片《緣份》。
這也是三位大佬唯一一次合作。
當時張曼玉的演技還引得張國榮的吐槽。
因為粵語不好，張曼玉總是接不住張國榮臨時發揮的臺詞。
張國榮吐槽無能，氣到要刪她的對白。
不得不說那時候的明星都挺真性情的，沒有人慣張曼玉這個流量小花的演技。
所以，張曼玉早期的作品，幾乎是一路被罵過來的。
拍《警察故事》時，被成龍破口大罵；
拍《新扎師兄》時，被梁朝偉說不會演戲就不要演；
就連片場的工作人員，都對她冷語相對，說她“stupid”。
好在張曼玉沒有玻璃心，雖然外表文文弱弱，骨子里卻很是不服輸。
她學習成龍的敬業，親自上身拍那些危險系數高的動作，NG就一遍一遍來。
這樣的努力逐漸扭轉了成龍對她的印象。
他們前后合作了五部電影，她塑造了《警察故事》里陳家駒的摯愛阿美。
1988年，彼時已經在演藝圈摸爬滾打了4年的張曼玉，迎來了自己的演技轉折點——
《旺角卡門》。
這是王家衛的熒幕處女作，也是王家衛唯一一部黑幫片。
卡司更是耀眼，劉德華飾演混混阿華，張曼玉飾演表妹阿娥，還有張學友飾演的“萬惡之源”烏蠅哥。
雖然王家衛以愛折磨演員著稱，但張曼玉卻從他的調教中，找到了自己的風格。
“在王家衛之前，做演員對我而言就意味著做反應，毫無原因地狂喊，像孩子一樣哭、蹦蹦跳跳。
而拍《旺角卡門》時，我要尋找感情的深入點，從這開始，我就開竅了。我也決定將拍電影作為自己的事業。”
片中阿娥望著阿華離開，不再是臉譜化的開心或難過，她的神情中有不舍，有委屈，諸多情緒涌上心頭。
憑借這個鏡頭，張曼玉提名了金像獎影后。
還是那張肉嘟嘟的臉，但有些特質，在一點一點發生變化了。
當努力達到量變，演技才迎來根本的改變。
「曼神」的誕生
在《旺角卡門》之后，張曼玉開啟了自己的演技進階之路。
談論好演員，我們總是分兩類。
一類是巨星范十足，演什么都有自己那股味兒；
一類是劇拋臉，換部劇幾乎辨認不出來是誰。
但張曼玉是少有的演什么像什么、又不會缺少個人色彩的演員。
她可以是俏皮可愛的阿七；可以是沉靜肅穆的阮玲玉；抑或是風騷魅惑的青蛇。
張曼玉能將自己的全身靈氣放入一個又一個角色的容器內，幻化成若干種截然不同的姿態。
可妖可媚、可冷可艷。
若要盤點她的角色，你會發現，每種類型她都有涉獵。
她不為任何一種風格所束縛，也不依賴任何導演。
王家衛、關錦鵬、徐克、陳可辛的鏡頭下，她都有自己的韻味。
比如王家衛為她創造了一整個蘇麗珍宇宙——《阿飛正傳》《花樣年華》《2046》。
你想不到誰會比張曼玉更適合詮釋這樣一個東方女子。
《花樣年華》里的她，含蓄、曖昧、曼妙。
神情眉目之中，都是點到為止的調情，不張揚，帶著一點羞怯。
昏黃的街巷上23套旗袍輪替，仿佛一場五光十色的旖旎美夢。
這樣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形象，只屬于張曼玉。
2015年1月，《花樣年華》中張曼玉的表演被美國《娛樂周刊》選入“影史上被奧斯卡忽視的51個偉大表演”第43位。
今年8月19日，日本還將開展王家衛系列作品的重映，新款海報就是她的經典旗袍背影。
然而，蘇麗珍并不能和張曼玉劃等號。
她可以是雅的，也可以是俗的。
這就不得不提徐克鏡頭下的她，野性如《青蛇》，潑辣似《新龍門客棧》。
《新龍門客棧》里的金鑲玉，守著大漠孤煙，卻是人肉客棧的老板娘，干的是敲骨吸髓的生意，但也有一顆俠肝義膽。
她風情萬種，被人奪去了衣服，就光著身子吹沙漠上的風。
她也八面玲瓏，眼波流轉之間，是八百個心眼夾雜一絲真情。
這樣一個復雜的角色，被張曼玉詮釋得極為亮眼。
即便梁家輝、林青霞都是本片主演，但每當金鑲玉一亮相，所有閃光燈都聚集在她身上。
張曼玉的表演以精準、層次感豐富著稱。
比如《甜蜜蜜》里的這個經典鏡頭。
李翹去辨認豹哥的遺體，她還未看到豹哥的正面，就看到了背面的米老鼠紋身。
李翹先是被米老鼠笑到，轉而笑意凝固住，感傷落淚。
這是張曼玉第一遍拍時候的反應，最開始導演陳可辛還不滿意，反復拍了幾次這個表情，最終還是選擇了第一次拍的鏡頭。
成片出來后，這段表演的真摯流暢，讓無數觀眾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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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華人演員的演技天花板，影迷喜歡稱她為「曼神」。
張曼玉至今仍然保持著個人獎項上的最高記錄。
金像獎、金馬獎不用說了，已經拿到手軟。
1992年，張曼玉憑借《阮玲玉》拿下柏林影后，也是首位獲獎的華人影后。
2004年，又憑借電影《清潔》，問鼎戛納影后，是至今唯一一個華人影后。
《清潔》中，張曼玉飾演了一個嗑藥的音樂圈人。
丈夫嗑藥致死，兒子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為了兒子的撫養權，她想要獲得徹底的“清潔”和新生。
這大概是熒幕上最落魄的張曼玉，然而這個不羈的形象，卻開啟了她的第二次人生。
確實演進了骨子里，張曼玉對音樂的愛一發不可收拾。
《清潔》之后張曼玉就告別影壇，踏踏實實做音樂人去了。
男人的朱砂痣
從不曾「孤苦伶仃」
今年她姐嗑過的最甜的過期糖，還是關于張曼玉。
緣起是一部電影《迷離劫》。
她在片中扮演自己，因為《東方三俠》被法國導演相中，只身來法，拍一個默片氣質的女飛賊“貓女”的故事。
她一身黑色緊身皮衣，飛檐走壁、溜門撬鎖，鬼魅氣質如劃破黑夜的幽靈。
這部片太秒了，戲里戲外構成互文，張曼玉本人也如東方女俠一般，勇闖法國新浪潮。
同時《迷離劫》也促成了一段愛情，和男人長達二十六年的相思。
因為本片的導演阿薩亞斯，正是張曼玉的前夫。
他早在還未結識張曼玉時，就無比敬仰這位來自遙遠東方的女演員。
“我沒想到當代電影還能出現如此有靈氣的女演員，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看著來自過去的偉大明星的小孩子。”
他以張曼玉為靈感創作了《迷離劫》的劇本，選角時寫信向楊德昌求助，整封信都在表達張曼玉有多么合適。
于是，兩人因這部電影結緣定情，1998年，他們結婚了。
這部電影里，即便沒有男主角，也能通過鏡頭感受到導演那份深愛。
她在摩托車后座上，午夜的風吹過她的發梢；
或是雨夜里，她穿上緊身衣去偷賓館女人的珠寶，然后跑到天臺上扔掉。
這些鏡頭不加束縛地聚焦在她素雅的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囊括其中。
無須多言，我們都能感受到，這是一部阿薩亞斯給張曼玉的情書。
然而工作繁忙，兩人見面時間太少，導致這段婚姻只持續了不到四年。
感情破碎之際，阿薩亞斯再度合作張曼玉，也就是前面說的那部《清潔》。
拍攝期間，兩人就簽署了離婚協議。
不過離婚并沒有絲毫影響工作進度，還順便為張曼玉贏來了戛納獎杯。
好聚好散，回歸朋友。
這里似乎就是結束了，導演繼續拍他的電影，張曼玉也從此息影做起了音樂，兩人互不打擾。
不過，今年的一個小插曲又讓這段感情被重新提起。
阿薩亞斯翻拍的劇版《迷離劫》上線。
這部定情之作再度被詮釋，阿薩亞斯透露自己曾想讓張曼玉出演她自己。
但是張曼玉拒絕了：
“不，我不想演戲，我真的不想演。但是當然我們的過去屬于我們兩個人，所以你就去做你覺得對的事情就好。如果你一定要我的祝福，那么我祝福你。”
于是，阿薩亞斯找鄔君梅來飾演角色Jade。
而Jade的中文意思，就是玉。
即使沒有張曼玉，但《迷離劫》中張曼玉的影子也無處不在。
就連臺詞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是阿薩亞斯想對張曼玉說的話。
“《迷離劫》是屬于我倆的幽靈回憶。”
這也是近幾年來，關于張曼玉感情生活為數不多的新聞了。
每每聊起張曼玉的愛情，除了和這位導演前夫沒有走到最后的婚姻，還有幾段茶余飯后的戀情。
和爾冬升的，和不靠譜美國人Hank的，和坑她錢的商人的……
幾段感情都無果，娛樂報紙對張曼玉的定位是四個大字：
「孤苦伶仃」
這是他們最喜歡渲染的張曼玉的狀態。
昔日影后息影后無人問津，似乎只有這樣才對得起看客們的閑心。
但這種劇本放在張曼玉身上，太太太違和了。
真實的張曼玉是怎樣的？
她的花邊新聞沒有那么多抓馬，甚至尋常到有些無聊。
在采訪中，她總是頂著自己卷的爆炸頭，她說自己小時候就想做美發師，現在夢想成真了。
化妝，也盡量自己來，即便是要出席活動。
因為花好幾個小時坐在座位上讓人家化，“我會很沒有耐心的”。
她會捂得嚴嚴實實地去北京搭地鐵，感受人來人往的熱鬧。
也會開著自己的舊車去菜市場買菜，阿姨見到她總熱情地打招呼。
她跟朋友們一起玩音樂、做唱片，就算被嘲是“被上帝放棄的聲音”，她也毫不理會。
說來好笑。
一個男演員會臨時起意飛到巴黎喂鴿子，在大眾眼中就是浪漫，就是詩意。
但女演員這樣做，就會被渲染成孤家寡人一個。
卸掉那層悲慘濾鏡，張曼玉在享受著自己獨一無二的58歲。
這份「獨一無二」在于，完滿的婚姻或者膝下兒女二三，都不是幸福的必要條件。
而在于，一個獨立而強大的女人，她擁有著無比自由的靈魂。
即使已經成為公認的演員天花板，張曼玉依然說放下就放下了。
她自知做演員這段旅程中，雖然收獲了很多，但也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而真實的生活，比任何名利都重要。
她選擇不再滿足別人的期待，不做那個大眾口中的曼神。
扮演了那么多角色，她決定認真扮演張曼玉這個角色。
所以她不停嘗試著，做音樂、做剪輯、打碟……
58歲依然隨心所欲，這樣的張曼玉，酷斃了好嗎？！
從蘇麗珍到金鑲玉，熒幕上的她，曾是港片黃金時代的縮影，但港片并不能定義她。
熒幕下的張曼玉，才是她自己。
那個熱切追求想要的生活的張曼玉，她比任何角色都更有魅力。
永遠年輕，永遠自在。
關于熒幕下的張曼玉，有一篇報道讓人記憶猶新。
那是賈樟柯偶遇她的自述。
2003年的巴黎街頭，賈樟柯剛剛看完電影。
他坐在在蓬皮杜中心旁邊的咖啡館，讀著報紙消磨時間。
他抬眼的瞬間，突然看到一個人騎著車飛速駛過，那人像極了張曼玉。
這段描述仿佛有魔力，讓人自動腦補出來一個長鏡頭。
那個長鏡頭是這樣的——
巴黎的街道上，一個有著東方面孔的女人騎著車闖入畫面里。
她有瘦削的身型，張揚的頭發，長長的腿支在車上，薄薄的背弓成弧形。
她蹬著腳踏車出現在街角，又如同一陣風穿梭過去。
鏡頭就這樣定格在她遠去的背影。
“她不知從哪里來，瞬間之后又消失在樓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