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終于去看了《隱入塵煙》,最開始的目的純粹就是想去支持一下這位傳說中的在如今的社會環境中依舊懷揣理想、直面現實問題的導演。自己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油升了一種想要疾呼:不要欺負老實人的憤怒。我的憤怒不是面向有鐵與貴英的,我對他們的苦難與忍耐抱有極大的同情。因為我知道人的性格是在先天的稟賦、個體所置身的時代、社會、家庭環境與運氣的交錯影響下而形成的。出生在什么時代的什么國家的什么地區,個體無法左右。資源分布、分配的不平均使得有些生存環境根本無法提供能夠促使個體反抗的足夠的思想資源。換句話說,如果出生地的是北美、北歐這樣的地方,即便木訥依舊、疾病依舊,有鐵與貴英們也不會是影片中的模樣。所以不要問為什么不反抗,要看到使他們錯失了滋養反抗精神的種種資源限制:自然環境的、社會環境的、經濟的、教育的、制度的。如果能把中國社會改造成北美、北歐等地區的經濟社會的完備程度,有鐵與貴英們的數量也會大大減少。
其實很簡單明了,對于有足夠的運氣得到足夠多的資源去到電影院里觀看有鐵與貴英的遭遇、有余閑坐在電腦前或者捧著手機錢沉思電影所揭示的意義的我們來講,如果不想讓自己內心因這部電影所獲得的觸動最終只沉淀在【喜歡看社會議題電影的我心地好善良品味好高端】這種自我感動里,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條:為讓有鐵與貴英們即便生活艱辛也能感受到來自他人的溫暖、也能有機會獲取什么叫權力、為什么要反抗的思想資源而去錘煉自己、改造社會。我沒有那么天真,以至于會覺得自己能戰勝權錢在握的村霸,我也知道人不會一貧窮就立馬變得不再狡黠奸詐。但對于那部分怯懦善良的有鐵與貴英們,我至少可以做到不打他的驢、不苛占他的土豆,還可以去幫忙給他蓋蓋房。有了更多善意的連接、承受苦難的人的生活中就會多一朵麥花、多一束燈光。
有鐵、貴英是影片呈現的偏遠農村的底層農民,在我眼里,他們只是社會底層勞動者的一個代表。觀看《隱入塵煙》的同時,我在《人在三和》、《阿輝》、《最后的棒棒》、《出梁莊記》等紀錄片、紀實文學以及生活中看到過的不同時空的真實底層勞動者的形象也穿插著不斷在腦中掠過。
即便明確感到無法撼動遠比村霸強大有力的國家機器,從而更加系統地改變底層勞動者以及我們自身的生存環境,我們在個人生活層面能給予處于更加弱勢地位的底層勞動者的體諒與關心其實有很多。比如嘗試去看見。
李睿珺導演看到了有鐵與貴英們,他選擇了拍成電影讓我們看見。我尚無法為更加嚴峻的農村人口老齡化等問題提供什么有意義的答案,但我看見了他們,也會為持續地他們吶喊、傳播。
比如重新提醒自己要明白人格平等、尊重他人的道理(我就見到過上一秒對著領導喊您,下一秒對著打掃的阿姨叫你的人。很顯然,打掃的阿姨對她來講是不需要用“您”來尊稱的那一類人)。
對我而言,離開電影,回到生活,有鐵與貴英便化身我周圍馬路上、小區里、辦公樓里的清潔工、餐廳里的服務員…。底層勞動者只是由于各種制度的設計不幸流落到社會經濟結構中比較弱勢地位的勞動者,工資可以很低、吃住也可能不體面,但沒有誰是人下人,沒有誰可以不值一個“您”的稱呼。比如可以約束自己的行為,不給其他人的勞動增添不必須要的負擔。
底層勞動者的勞動條件一般都有勞動強度大、勞動條件差、勞動時間長的特點,所以可以不要在外面隨便亂丟垃圾、干凈地使用公共衛生間、管理好自己的廢棄物、外出用餐可以不用把餐桌弄得那么狼藉,體恤他們的辛苦,嘗試做些舉手之勞以減輕些許這類工種的工作人員的勞動強度;再比如還可以每個月可以拿出一點點錢來參加一些慈善活動,為一些弱勢的群體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圖1.我家小區的垃圾桶
北京的垃圾分類要求只能把廚余扔進垃圾桶,垃圾袋不能一起扔進去(規定是否合理暫且不論)。但很多人倒垃圾時要么就直接連同垃圾袋都丟進去,要么就把廚余垃圾扔在其他品類的垃圾箱里。我了解到如果廚余中混有垃圾袋,有的物業公司會扣掉保潔人員的薪水。所以有時候有的保潔人員看見有人要直接扔的時候就會趕緊制止然后自己幫對方倒掉,久而久之居然也就養成了一些人直接把垃圾袋堆在地上揚長而去的習慣。每每我因為規矩地倒垃圾收獲保潔人員的感謝夸獎時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又臟又累的活交給他們干,問題的成本還要由他們去負擔。為什么可以這樣去欺負老實人?
圖2.我公司所在辦公樓的女衛生間。
我只拍了衛生間,公共區域的茶水間也是一樣。這還不是最過分的場景。我的辦公樓坐落于中央電視臺的對面,作為北京比較早期的一批5A級商業樓宇吸引了相當多的國際企業入駐。我始終沒有目睹過究竟是哪些衣著光鮮的靚女會擁有這樣的如廁習慣。我經常做的就是憤怒→拿干凈的紙撿起別人亂扔的紙扔進垃圾桶→洗手、詛咒。
圖3.我外出用餐后對餐具習慣性的整理。
我在餐廳打過工,知道奔走一天、收拾別人的殘羹與鼻涕紙的辛苦與內心的抵觸。不一定要做到我這樣整齊,但至少可以做到不隨不隨心所欲地丟棄吧?我們希望做服務人員的能夠具備專業的服務態度,客人是不是也應該有作為客人最基本的禮貌與體恤呢?
圖4.我通過袁立基金會的定期捐助。
考慮到自己家庭的用度,我給自己定下每月慈善支出最多100元的目標。其中通過袁立基金會捐助給塵肺病人77元、捐給鄉村圖書室10元、剩余適時捐助給一些有緣人。
上面這幾點都是我日常會做的事情。做好事不留名雖然是我從小被教導的美德,但對一位微友曾經說過的“做過什么好事就要勇敢地說出來,從而去激發更多的人去做好事”也深感認同,所以也借著《隱入塵煙》一吐為快。
雖然時空、事件完全不同,我卻能在很多情感上與有鐵產生呼應與共鳴。我熟悉貧窮導致的怯懦羞恥與有錢親戚的高傲冷淡。我也曾因好心不知拒絕而被別人認為拿捏我的付出是理所當然。
但我不同于有鐵,我天生內心強大,從小不畏正面沖突(我見到對我父母冷言冷語的親戚不會叫他們,我曾經放學的第一要務便是挨家挨戶找到在學校欺負過我的鄰居同學的家長告狀,我在班級里公開頂撞污蔑我弄臟她毛巾的育紅班老師…),我也比他幸運,能夠生在成長在東部沿海的直轄市,被動地擁有了很多他不可企及的資源。
成長過程中經歷的人情冷暖使我養成了嫉惡如仇,對不公極度敏感的性格。盡管隨著對世事越來越深入的體會,我也學會了適時把自己打磨得圓潤一下,但我平滑的外表下依舊是棱角飛揚。
《隱入塵煙》是一部能給我帶來思考的電影。盡管這些思考對我來講并沒有什么太新的東西,但卻也加深了我的憤怒,堅定了我的一些信念。學會看到有鐵與貴英們,要在還有許許多多有鐵與貴英們不懂得吶喊時,不具備吶喊的條件時,先他們一步吶喊出來、怒吼出來,勇敢地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