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涇,是橘子逃離北京抵達的終點站。
每到下班,夏季濕熱的夜晚吹著海風走回出租屋,在樓下小超市逛逛、買點小東西時,叔叔阿姨們會熱情地同她打招呼,久違的煙火氣撲面而來。
橘子是一家大廠的游戲策劃,來上海后,她發現很多同事都從北京來,大家聚在一起時不免感慨,“之前都是什么苦日子吶。”
她所在的公司坐落在上海漕河涇開發區,這里聚集了米哈游、鷹角、莉莉絲和沐瞳等游戲公司。從《原神》《明日方舟》到《劍與征程》,這些公司搶占了手游市場,成為游戲行業劃時代的存在。
7月末,China Joy前夕,茶館在漕河涇的舉辦了一場會員對接會,很多游戲公司僅步行就來到了位于園區的活動現場,聊天中我們得知,越來越多的游戲公司正在聚集在這里。
在各地游戲行業一片哀悼聲中,上海似乎每次都能成為其中的例外。而隨著《原神》爆火迅速成長的米哈游落腳在漕河涇,越來越多人發現鷹角、莉莉絲也在這里,如今,漕河涇正在成為上海游戲行業的另一個中心。
透過漕河涇游戲產業的發展,我們或許能給游戲行業一些積極的指引:一個好的游戲的誕生,需要怎樣的土壤?
01屬于上海游戲圈的時代鷹角辦公地點的最頂樓,在透明落地窗的接待室,一位鷹角員工遞給我一瓶水,望著不遠處上海虹橋機場的方向,說等到傍晚,可以看到飛機在落日余暉中起飛。
依賴《明日方舟》成長起來的鷹角,如今辦公樓位于漕河涇中心地帶的印象城。印象城于2021年6月開業,是一棟集商圈和辦公樓一體的高層大樓。鷹角黨委書記董驍介紹起這棟大樓是整個漕河涇最高的辦公區。
夜色下的印象城,鷹角辦公樓所在地
2022年,鷹角搬到印象城,董驍形容“那時候已經有點太晚了,樓棟已沒什么空閑招租的辦公室。”
這不是鷹角第一次搬辦公地點。外界對鷹角更為熟悉的故事是,2017年,鷹角最開始的團隊只有4到6人,在一個小公寓內進行開發。董驍指著樓下的居民樓說,那個小公寓也在附近幾條街的距離,鷹角幾次搬遷都圍繞著漕河涇。
可以說,漕河涇有著最優越的地理位置:它并非上海市中心,也非郊區,處在中環沿線地區,毗鄰虹橋機場和高鐵站。
這兩年,鷹角以極快的速度擴張人員。據董驍介紹,2022年時公司只有600人左右,只租下印象城的6層辦公樓,如今,從A棟到B棟,總共已租下20層辦公樓層。
鷹角短短兩年時間的擴張并不是個例。有著爆火游戲《原神》的米哈游,更是一個小游戲團隊快速成長的故事。《原神》立項同樣在2017年,在更早之前米哈游也是由三個上海交大畢業的研究生組成的小團隊。
這樣小團隊成長的故事不僅讓上海游戲行業成為不可忽視的存在,由米哈游和鷹角為代表的更是國產手游時代以高質量取勝傳統游戲大廠以買量為主的游戲模式。并且,獨特的游戲內容也為米哈游、鷹角甚至同在上海的疊紙帶來了一批忠實玩家。每逢周六日開放日,米哈游辦公大樓都會聚集起玩家排起長隊等待參觀。
米哈游拿下的地塊
2023年10月,米哈游更是斥資10.772億元拿下位于漕河涇核心地帶。2023年8月,散落在周邊的沐瞳入駐漕河涇科技綠洲園區。
公開數據顯示,2023年1月-10月,徐匯區規模以上游戲企業累計營收560.79億元,同比增長31.23%。
漕河涇政府最開始也沒想到游戲會成長這么快。轉折點從疫情時期開始,他們發現“很多產業都受到了沖擊,唯一還在逆勢增長的就是游戲。”
02一個好的政商環境落地的政策扶持當然是游戲企業良好發展最重要的因素。
茶館驚奇發現,徐匯區文旅局、漕河涇經濟開發區工作人員都來到了茶館舉辦的游茶會現場。閑談間,從漕河涇開發區徐匯事業部副總經理朱艷雪處得知,很早之前他們從上海來到茶館在成都的辦公地點,原因是為了更深入了解游戲行業。
不僅走訪游戲相關企業,全國的游戲展會幾乎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很多游戲創業者都向我們提到,“在漕河涇,政府非常和藹、實在,會主動登門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早在2018年,上海鼓勵游戲發展的政策就出臺了,上海13部聯合制定了《關于促進上海動漫游戲產業發展的實施辦法》,提出“積極鼓勵優質原創動漫游戲作品,手游原創項目在其列,并鼓勵將國內原創動漫、影視、文學等打造成游戲。”
2022年12月,漕河涇所屬的上海徐匯區發布《徐匯區關于加快推進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扶持意見》,支持游戲企業開發優質游戲。2023年,公開資料顯示,徐匯區已為90余個項目提供了資金支持,包括前不久剛剛宣告公測日期的《歸龍潮》。
相關的政策扶持在別的地方不是沒有,比如,2019年,北京曾提出構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網絡游戲創新發展之都”,但在疫情后,該項目很少被人提及。
在漕河涇,政策的落實并沒有因疫情而停滯。智多魚合伙人袁蘭曾向茶館分享在疫情期間,漕河涇直接免去了6個月租金,不需要復雜的申請流程,而她聽在其他地方創業的朋友說,免租申請流程非常長,還不一定能申請下來。
智多魚是一家創立于2011年的小型游戲團隊,去年發行的《傭兵小鎮》在中國臺灣取得了RPG榜前三的成績。
黑螺游戲曾立項開發的《Meet》
相比于有一定規模的大的游戲企業,政策落實對小的游戲企業助力更大。成立于2014年的黑螺游戲也曾入駐漕河涇。他們曾研發了類似《植物大戰僵尸》的《龍焰戰爭》,僅三個月時間就被冰穹互娛代理發行。
創始人張樊鈞曾在接受上觀新聞采訪時提到,在創業之初,“從公司的注冊、辦公室裝修到人事、財務制度的建立,對公司里的幾個技術男而言,比開發一款暢銷游戲還要困難。”
而漕河涇科技創業中心為黑螺游戲樹立了科技政策,協助完成軟件著作權及軟件產品認定的申報,并為后續軟件企業認定做好了準備工作。
雖然黑螺游戲于2020年遺憾的注銷了公司,但漕河涇的扶持遠沒有結束。在China Joy 期間,米哈游、鷹角、莉莉絲共同發起了在漕河涇打造類似日本秋葉原的動漫文化街區的計劃,并獲得徐匯區文旅局、市場監管局等政府機關的指導。
03便利的生活:十分鐘就能到公司除了政策支持之外,配套的生活設施可以為游戲企業帶來更多的人才。就像在比較北京和上海游戲的差異下,有評論說“在漕河涇總能找到十分鐘到公司的房。”
橘子也有同感,來到漕河涇的第二天,她就定下了住處。在北京工作時,即便她家在北京,但因為距離過遠,也只能租房,租房也只能保證30分鐘內通勤。而在漕河涇,老小區多,可供選擇的小戶型也比較多,幾乎沒有隔斷,找到公司附近的房子很容易。
“挖人比較容易,都在附近,甚至不少人才都定居在這附近”。上海市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的一項調研中很多游戲企業這樣說。其中“附近”指的是上海兩大游戲企業聚集地,曾經是以盛趣、九城為主的浦東張江,而現在漕河涇正在取代張江的地位。
午后的漕河涇
橘子多次用“舒適”形容在漕河涇的生活,她最近正在為項目忙碌。她笑稱自己為“漕河涇賞月人”,因為加班到很晚,每天都可以賞月。
自嘲之外,她樂在其中,感覺在漕河涇,是舒服得多的工作環境,會議室里,大家觀點碰撞、交流,隨時可以質疑、補充,項目推進也很快。
很多人都會提到漕河涇舒適的生活環境,茶館編輯部的狼叔曾在漕河涇工作十幾年。剛去的時候,辦公室旁邊的辦公大樓還沒修建起來,是一塊草坪,無聊時他會躺在上面曬太陽。
袁蘭告訴茶館,他們幾個創始人對漕河涇有很深的感情,尤其是她,畢業后就在漕河涇工作,從來沒有離開過漕河涇。
智多魚公司位于新漕河涇國際商務中心,他們發現附近有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初創游戲公司。這對企業經營來說幫助很大,上下游整個產業鏈條上的人幾乎都能在大樓里找到。2019年,公司想要做游戲出海,但公司幾位合伙人并不是游戲出身,但他們能很方便去到附近公司交流、學習。
其實,漕河涇游戲生態的孕育也是因為產業的聚集。2002年騰訊總部就曾設立在漕河涇開發區。后來,騰訊旗下游戲板塊落地園區。如今,辦公地點位于漕河涇的很多游戲公司創始人都來自于騰訊。例如,莉莉絲聯合創始人袁帥就于2013年從騰訊離職,創立莉莉絲,并制作第一部游戲《小冰冰傳奇》(當時還叫《刀塔傳奇》)。
去年,騰訊、字節部分撤離了漕河涇。部分搬離不見得是壞事,上海社會科學院應用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湯蘊懿在接受澎湃科技采訪時談到,這意味著漕河涇又到了產業迭代的時期。
2013年-2014年,互聯網行業發展最蓬勃的時期,騰訊、網易、字節跳動紛紛入駐漕河涇,如今“專精特新”的企業幾乎更在政策方面被鼓勵,游戲行業也是如此——朝著更細分的領域競爭。
字節搬離的辦公樓被鷹角承租下來,一些游戲公司也在向政策更好的地區遷移。7月30日,投資了《黑神話:悟空》和《鳴潮》的英雄游戲公告,計劃將注冊地址遷到上海。網上有觀點認為,此舉是因為上海將在漕河涇打造游戲產業園區,對企業有稅收優惠。
尾聲我最后問到橘子:“為什么來到上海?是因為工作機會更多一點嗎?”
她說:“可能只是因為上海對我來說有新鮮感,所以工作機會看起來多。但從我接觸的上海游戲同行來說好像也不是。事實上,大環境都不太好。”
國內市場更卷的競爭,從小公司走向大企業,成為“下一個米哈游”的通道變得越來越擁擠。接連的裁員潮和撤退的大廠也為行業蒙上陰霾。
因為加班到半夜,橘子手機里只有夜晚的漕河涇
但在陰霾之后,今年的游戲行業也逐漸看到了些微光。去年在游戲業務上大撤退的字節跳動在今年5月又重新跳動,并且在公告中提到要遵循游戲行業規律和常識,“做好玩的游戲”。
前兩天,剛剛發售的《黑神話:悟空》,上線當天中午,在Steam上,同時在線人數突破140萬,售出超300萬份,也引發多方對游戲行業的關注,為游戲行業注入了熱血。
政策上,版號政策逐步趨于穩定。根據國家新聞出版署和游戲產業網的統計,去年全年已發放版號1075款。今年以每月100+款游戲的頻率下發版號。
同時,各地對游戲行業的扶持也不小,茶館曾在6月時做過2024年上半年游戲產業扶持匯總。
在與鷹角和漕河涇工作人員聊天的過程,他們也不約而同提到了嘉定南翔(嘉定南翔的上海藍天經濟城)。這是鷹角的注冊地。
鷹角能夠專心自研,也和嘉定雙軟政策鼓勵企業自研有關。“研發費用必須達到收入的6%、自研產品收入要占到總收入的40%”才能拿到政策優惠,符合認證后,“企業的繳稅額可大幅下降。”
漕河涇的工作人員在聊起嘉定時總是感慨“卷不過”,嘉定藍天經濟城游戲產業發展部副部長張曉華幾乎是個“空中飛人”,最早期的時候,哪怕只是在網上看到北京、成都等地有游戲行業峰會,都會坐飛機過去,她說,“由于沒有邀請函、進不去會場,只能在會場外面端著一杯茶干等著,看到有人出來就上去發名片。”
這樣的用心很難不成功,除了鷹角,嘉定南翔也是莉莉絲、游族、三七互娛的注冊地。澎湃新聞曾披露,截止2020年,有近2萬家企業注冊嘉定,其中游戲企業有1200多家,游戲業年稅收達12億元。
政策如何落地真正幫到游戲企業,漕河涇和嘉定南翔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案例,好的人才資源、產業配套、創新氛圍以及相對舒適的生活環境和潛在的稅收優惠,就足以支撐整個行業的發展。游戲行業的未來或許沒有那么悲觀。